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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巳时三刻, 清凉山观德殿。

在秋猎之前,有大射之礼,所有的文武官员以及教练军士都已早早在此处候着了, 等待天子到来,此时山间的晨雾皆已散去, 旭日冉冉升起,在天边吐出如朱色龙鳞一般的朝霞, 山风呼啸而来, 旌旗猎猎,战鼓声声, 令人心生豪意。

正在这时, 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过人群,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宁王正在与幕僚说话, 见那人到近前, 抬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

那正是他的儿子萧汶,只是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衣袍上也沾了些草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萧汶怕丢人,便只好抬起袖子,略略遮住头脸,压低声音, 怒道:“爹, 刚刚有人暗算孩儿, 孩儿一时不防,用尽了办法方才逃脱。”

宁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你莫不是又喝醉了酒,跌进沟里去了?”

“爹!”萧汶急了,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孩儿岂会喝酒误事?”

他是在来观德殿的路上被人暗算的,那些人从背后袭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拖到墙角一顿狠揍,萧汶生怕怀里的酒瓶被打碎了,故而没能护住头脸,就被打成这副模样,等他从麻袋里脱身,那些人已跑没影了。

萧汶心中暗恨不已,宁王见他衣襟都被扯坏了,信了七八分,皱眉道:“什么人这样狂妄,竟敢在行宫肆意伤人?等一会儿大射礼结束,我派人去查一查。”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骚动之声,却是圣驾已经到了,数十个宫人侍卫簇拥着龙辇,到那丹墀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纷纷拜下去,观德殿前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听得到风声烈烈。

这是传闻景明帝中毒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宁王终是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借着别人的遮掩,悄悄往那边觑,果然看见景明帝被宫人扶着,正从龙辇中下来。

数日不见,他似乎愈显苍老了,就连鬓发都斑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没了从前那股子精气神,就像一棵即将枯朽的树。

宁王压下心中的惊疑,看着景明帝一步步上了丹墀,入了庙内参拜,过来许久才出来,他在御座上坐定,众人齐齐拜下去,山呼万岁,气势浩大,令人心生畏惧。

宁王有些走神,直到耳边传来萧汶的声音:“爹,爹?”

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起身了,宁王也急忙站起来,却听上方的景明帝道:“朕身体不适,今日的大射礼,一应事宜皆由太子代行。”

听闻此言,众臣皆是低声议论起来,喁喁私语,传入宁王耳中,令他心中微沉,而丹墀上方,太子萧晏已经遵了旨意,他就站在最前方,身形修长笔挺,披着金色的朝阳,英姿勃发,俊美无俦,竟叫人不敢直视。

黎枝枝此时站在侧后方的位置,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忽听旁边的长公主道:“小五如今倒也是像模像样,能当一面了。”

黎枝枝转头看向她,长公主笑眯眯地道:“还记得他之前那懒怠样儿,跟现在比,真是判若两人。”

听了这话,黎枝枝下意识就想起初次见到萧晏时,他坐在轮车上的模样,于是赞同地颔首。

很快,执事官恭敬地捧了弓箭射器到萧晏近前,他戴好扳指和护臂,取了弓箭,一旁的司正转向景明帝,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请行大射礼。”

景明帝点头:“准奏。”

霎时间,鼓声起了,一声声闷响,轰然如雷,在观德殿前传开来,震耳发聩,萧晏徐徐拉开弓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凤眸微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鼓声愈来愈急,如雨点一般,重重地撞在耳中,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焦起来,所有人都齐齐盯着萧晏的动作,可谓是万众瞩目,皆因他这一箭是代天子所射,若是射得不好,恐怕会招来异议。

黎枝枝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见状,便低声安慰她道:“小五的箭法一向颇好,定能中靶的,不要担心。”

黎枝枝自是清楚,她从前在黔山猎场时,也见识过萧晏的箭术,可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为其担忧。

陡然间,忽听一点咻然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迅速疾飞而去,如闪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过了片刻,远处忽然举起一道彩旗。

中了!

黎枝枝登时放下心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也打趣道:“你倒是替他紧张了半天。”

黎枝枝面上一红,恰在这时,萧晏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微微扬起剑眉,凤眸中盛着三分笑意,无声张口:如何?

旁边的长公主轻咳一声,黎枝枝连忙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萧晏一连射了三箭,皆是正中靶心,例无虚发,偏偏他还表现得十分轻松,就好像那靶子大如车轮,但凡是个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紧接着,便是各位文武大臣开始逐一行射礼,武官倒还好,虽然不能射中靶心,但是那箭到底还在靶子上,等文臣上前之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箭箭脱靶,一时间箭矢满天飞,到处都是黑旗高举。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枝箭矢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竟是直奔着御座上的景明帝而去,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萧晏迅速弯弓搭箭,甚至未曾思索,箭便离弦飞出,精准地将来箭击落在地。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庆幸道:“还好,多亏了太子殿下箭法卓绝,皇上——”

话音才刚落下,一支箭便正中景明帝的胸口,内侍惊恐万分地扑了上去,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皇上遇刺了!”

“快护驾!”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一次大射礼,竟然还有刺客混在其中。

……

景明帝遇刺,当即回了行宫,召太医诊治,这时候也无人关心秋猎了,众臣恨不得长跪在殿门口,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一名侍卫从里面出来,道:“天色不早,诸位大人快请回吧。”

几个大臣围着他询问天子的情况,那侍卫只是道:“皇上已醒了,只是重伤在身,还需要静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宁王走在人群最后,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旁的大臣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等回了住处,宁王妃连忙迎上来,关切问道:“王爷,皇上如何了?”

宁王只答道:“重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时,萧汶从外面进来,将下人摒退,合上了门,道:“那一箭也太没有准头了,爹,您怎么不找个箭法好一些的?”

宁王瞪他一眼,面沉似水,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所为?”

“难道不是?”萧汶吃了一惊,道:“不是您还有谁?”

宁王不语,萧汶又回过味来,道:“不会是太子做的吧?还有上次的毒……”

宁王皱起眉头,指尖轻轻叩着扶手,道:“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瞧着也像,”萧汶在旁边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椅子,道:“他怕是等不及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爹,您可不能让他得逞啊,这若是皇上死了,他萧晏回京师登基,哪儿还有您的一席之地?”

宁王的眉头皱得更紧,萧汶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又开始踌躇不定,优柔寡断了,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道:“您再忍一忍,说不定萧晏的儿子都能做皇帝了。”

被儿子一番讥讽,宁王的表情很是难看,阴沉沉地盯着他,萧汶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失言,宁王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一天下来,都累了吧?方才我让人做了银耳汤来,你们父子都吃一些?”

宁王却没理会她,只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王妃又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你怎能那样对你父王说话?”

萧汶自知失言,原本也有些心虚,但是听了母亲斥责,心里登时就有些气不顺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听不得。”

说完,也不理会宁王妃呼喊,径自回了屋,正是夜深时候,行宫里也没个消遣,颇是无聊,萧汶往榻上一躺,觉得怀里有个什么硬物,摸了摸,却原来是一个白玉小酒瓶。

萧汶今天原本是不打算服用五石散的,可偏偏刚才受了气,再看见黎枝枝早上送他的那瓶石冻春,心中又有些痒痒的。

他服五石散上了瘾,便再难控制,恰好那酒瓶在怀里捂了一天,酒液还是温的,连暖酒都省了,便索性把那瓶酒一气儿喝了,只觉得入口甘美无比,渐渐的,如往常一般,他身上起了热意,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是效用发作了。

萧汶心中有些疑惑,平日里药效没这么快的,今天似乎格外厉害,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再也顾不上了。

服用五石散时,人会全身发热,这时候就需要吃冷食,脱去衣物,来回走动发汗,散去热意,称之为行散,但若是行散不当,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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