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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棠总疑心从哪个帷幔后面,会扑出一只老虎来咬死她。慕明棠都被自己的想象吓怕了,她停下脚步,环住汗毛竖起的胳膊,鼓足勇气,小声喊:“岐阳王殿下?”

她的声音消散在屋宇深处,自然没有任何回应。这种时候慕明棠拿出小市民的乐观,煞有其事地安慰自己,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有生之年能在这样豪华、这样大的房子里睡一晚,死了也值了。

这样一想,慕明棠马上坦然了。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喊:“岐阳王爷,我叫慕明棠,今日过来是和你成亲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这样住下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屋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慕明棠立马自来熟地找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小隔间,使出吃奶的劲拉了一张美人榻进来,就算安家了。她终于有空将沉得要人命的凤冠摘下来,好生收好,然后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左右翻找,想找个擦洗工具出来,弹一弹屋里的土。

就算是豪华的王府正殿,这么久不住人,也会积灰的。

慕明棠卸下碍事的大袖衫、霞帔,仅着绿色的襦裙,将周围家具上的灰都擦了一遍。谢玄辰的寝殿在岐阳王府中路上,名玉麟堂,七开间,前有檐屋,后有穿堂,两侧有接廊连接左右的斋轩,占地十分广阔。

慕明棠平头小百姓,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她只在中堂西侧第一间大殿里找了一个用落地罩围起来小隔间,里面放了一套座椅、一张美人榻,墙角有一个极其高大的衣柜,中间还有很宽敞的走路空间,慕明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而,这不过是玉麟堂七间大殿里,西侧次间随意围出来的小空间,大概是用于下人们小憩休息的。整座寝殿加起来,空间不知道该有多大。

慕明棠一边擦洗,一边感叹有钱人真好。她将自己以后的落脚点收拾妥当,知道再也避不过去,终于磨磨蹭蹭,往里面走去。

慕明棠现在已经卸下了凤冠和拖地大衫,走路时轻松很多。一般来说,睡觉的屋子都安排在西面,慕明棠继续往里走,小心翼翼撩开垂地帷幔,往里面探了一个脑袋。

“岐阳王爷?”

慕明棠声音紧张,连后背都不知不觉绷直,准备稍有动静就往外跑。她喊完之后,许久都没有回应,她壮着胆子,又往里走了两步。

床上隐约有一个人影,但是看不清脸。或许是安静让人麻痹,慕明棠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竟然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床上那个人的面容。

慕明棠如遭雷击,站在地上良久,才觉得神魂重新回到躯壳里。她再也顾不上害怕,快步跑到前面,跪在脚踏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撩开床帐。

距离这么近,她再不会看错了。慕明棠眼睛瞪得大大的,许久才眨了一下,突然落下泪来。

“是你,竟然是你。”

眼泪簌簌而落,慕明棠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来。

她少年时也是父母掌心的宝,也曾父母娇宠,衣食无忧。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野草一样的性格。

可是在十二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襄阳被羯人包围,太守贪生怕死,抛下平民百姓,自己跑了。襄阳不攻自破,羯人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慕家作为小有家底的商户,自然是这群饿狼眼睛中的肉。

她的父母就在这场变故中死了。父母得知城破,抛下半辈子积攒的家底,只匆匆带了些随身细软,护送慕明棠从后门出去,往城外跑。然而完全敞开的慕家并没有满足那群恶狼,他们很快追了出来,沿着后巷追人。

许多人都知道,慕家有一个小姐,虽然年纪尚幼,但是容色极好。慕明棠才十二岁,就已经有许多人上门来提亲了。只不过父母心疼她年纪小,才一概回绝了。

然而此刻,美貌成了慕明棠的催命符。眼看羯人就要追上来,父亲把身上的包裹塞到母亲怀里,让妻子带着女儿赶紧跑。慕母听着后面刀剑入肉的声音,一边哭,一边拉着慕明棠跑。

她们没命地跑,可是两个女眷,还是很快被人追上来。母亲狠狠推了慕明棠一把,连钱财都没时间塞给她,让她不要回头往前跑,而自己换了另外一条巷子,故意发出声音,引走了羯人。

慕明棠哭到浑身抽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活着。父母都死了,她活着做什么?慕明棠回头想去追母亲,可是才刚出巷子,就正好遇到一伙羯人。

羯人见了她的脸立刻兴奋地大叫,慕明棠用尽全力去打他们,可是一巴掌就被挥开。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羯人,正狞笑着逼近慕明棠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一柄羽箭呼啸着穿过羯人的脖颈,将他射了个对穿。

随后,喊杀人大起。慕明棠蜷在地上愣愣的,直到羯人的血溅到她的脸上,她才浑浑噩噩抬头,看到一匹白马从她眼前走过,原本通体洁白无一根杂毛的马腿上,全是血迹。

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利索地一刀了结一个羯人,低头看见她,似是抬了下眉:“会走吗?”

慕明棠完全愣住了,哆哆嗦嗦爬起来,只懂得胡乱点头。那个少年勒着马换了个方向,顷刻间便跑起来:“只要会走,那就往前走。活着不容易,死可太简单了。”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冷厉,眼角的泪痣带着无尽的狠劲,气贯长虹,一往无前。

当年襄阳一见,谁知再见面,竟然是如今这副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