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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传到宫里了?他可是乾清宫侍卫,和后宫的女人传旖旎消息,这不是陷害吗?!

现在用开玩笑的方式把这件事说明白揭过去,的确比正经地澄清更有效。

纳兰性德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胤礽的话。

康熙笑道:“我说要让你跟着他,他就对你上心了。拼着学狗叫,也要替你把这件事说明白。”

胤礽无奈道:“阿玛你别胡说,明明是你想欺负我,我可没说要学狗叫。我说的是学猫叫。”

纳兰性德:“……谢谢小少爷。”学狗叫和学猫叫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小少爷要强调这一点?

“你紧张什么?你家的事三爷还不清楚吗?他就是纯逗你。”福全也道。不过他在心底补充,皇上不是逗你,而是用你逗儿子。

纳兰性德忙道:“下官知道。”

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康熙让他跟着胤礽是什么意思。

胤礽打断了纳兰性德的哀思之后,继续干饭。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就是人上人。好不容易出一次宫,他得多吃一口。

宫中御厨的手艺不是不好,但为了照顾贵人们的健康和口味,不会放浓烈的调味料。

胤礽还是个孩子,小厨房给他单独做的食物就跟猫食一样少油少盐,几乎不放香辛料。

虽然胤礽可以跟着康熙蹭饭,但康熙也不会由着他吃重油重盐的食物,更不准他吃香辛料重的食物。

更可恶的是,康熙自己喜欢重口味的烧烤油炸美食。他一边吃,一边逗弄胤礽,就爱看胤礽馋嘴的模样。

宫外的酒楼则需要用味道浓烈独特的菜肴吸引客人的味觉,胤礽吃得非常满意。

康熙这次也由着胤礽吃喜欢的食物,没有唠叨。

胤礽吃得肚圆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康熙又把沉了不少的胤礽抱怀里,亲自给胤礽擦嘴擦脸。

纳兰性德也放下筷子。

他恍然发现,今日居然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自从发妻亡故后,家中唯一懂纳兰性德心中苦闷的人离开,他便用饭少,喝酒多,食不知味,身体逐渐清减。

难得的饱腹感,让纳兰性德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满足。

他又不由悄悄瞟了康熙怀里的胤礽一眼。

显然,是胤礽的吃相太过幸福,让他也不由吃多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宠着太子。这样让人看着就会感到幸福的孩子,谁不宠着?

胤礽将脸擦干净之后,把视线投向一直沉默着的顾贞观。

这一桌都是满洲贵人,顾贞观只是一个汉族举人,除了胤礽之前问了他一句话之后,其他人都无意识的忽视他。

顾贞观自己也很乖觉,默默低头吃饭,连吃饭都只夹面前的菜,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见胤礽对顾贞观感兴趣,康熙没有阻拦。

小孩子好奇心本就重,胤礽多接触些人是好事。

何况康熙也有些好奇,能让纳兰容若写出传世诗词的友人,究竟有几斤几两。

胤礽的想法和康熙一样。

他问道:“纳兰侍卫,你这位友人可有不错的诗词?”

顾贞观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纳兰性德沉思了一会儿,道:“有。他有一句词,下官自愧不如。或许究其一生,下官都难写出比那一句更好的词。”

康熙好奇道:“居然连你都自愧不如?哪句?”

顾贞观看向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给了顾贞观一个安抚的眼神。

如果皇上看上了这首词,或许能让友人一偿夙愿。

纳兰性德闭上眼,沉酿了一会儿情绪,开口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顾贞观垂下头,身体微躬,就像是被什么重担压垮了肩。

康熙眼眸微微颤抖。

福全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胤礽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原来《金缕衣》是你写的啊,你就是那个为了友人蹉跎二十年的顾贞观。”

胤礽想起了顾贞观是谁。

《金缕衣·我亦飘零久》。

许多人都说,纳兰性德的诗词是清初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峰,有一个和纳兰性德同时代的人,却用一首词甚至一句词,超越了这座高峰。

那就是“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纳兰性德的诗词绚丽,仿若后唐李煜般婉约悲伤。

顾贞观这首送给友人的词所承载的承诺和伤痛,比纳兰性德的诗词更显厚重。

纳兰性德原本只是将顾贞观当做寻常趋炎附势的门客。当读到这首词时,他才将顾贞观引为知己好友,愿意为顾贞观营救挚友,也才写出《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纳兰性德在这首词中以班婕妤和杨贵妃被负心男子抛弃的幽怨故事委婉告诉友人,他想要忠贞不二的“爱”。

文人的友谊,就是这么黏糊。

康熙疑惑:“你知道?”

朕都不知道,保成怎么知道?哦,肯定又是保成那个话痨玛法,呵。

康熙举起茶杯掩饰嘴角下垂。

胤礽想起顾贞观之后,便想帮一帮这个人。

就算没有他,以纳兰明珠之能,顶多再过两三年,顾贞观的友人吴兆骞就能回来。

现在他多说一句话,让吴兆骞少受两三年的罪,说不定吴兆骞不会那么早去世,顾贞观也不会在吴兆骞去世之后黯然神伤,致仕隐居。

顾贞观才华不错,可以用。

胤礽属于太子的脑子上线了一会儿,道:“顺治十四年,因源自前明的南北党争延续,而发生的科举舞弊案。”

顾贞观猛地抬起头,又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纳兰性德惊讶地看向胤礽,连规矩都忘记了。

福全挠了挠头。好像有这回事?

康熙眼眸闪了闪,轻笑道:“南北党争啊。”

呃,那场科举舞弊案朕知道,南北党争是什么?康熙装得很镇定,看上去好像胤礽所说的话是他教的一样。

胤礽也以为康熙知道。

这些史书上不是写着嘛,自家酷爱读书的阿玛怎么会不知道。

他却忘记了,书上可不会写什么南北党争。这是后世人经过大量的资料和唯物史观的客观评价之后总结出来的。

没有纵观大局的眼光视野,没有高屋建瓴的思想指导,古人不可能看到这一点——在古人看来,“君子结党不是结党”。

过于相信康熙的胤礽,将他以为很浅显的源于前明的南北党争之事一一道出,并阐述了顺治朝对两拨人的处置。

他没有猜测顺治如此处置的原因,但事实上便是这期科举舞弊案先是南党遭殃,后来北党也遭到了清算。

“吴兆骞确实有才,但先帝给了他机会,他没抓住,先帝总不能给他单独加试。”胤礽只评价了这么一句,显得顺治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谁让他老嚷嚷顺治千古一帝,总要帮背锅侠玛法粉饰一下。

福全使劲点头,看似一副十分聪明的模样:“对,对。就和殿试时那些吓得不敢下笔的人一样,即使有才又如何?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先帝让那次中举的举子们复试,通过的免罪,没通过的便是作弊,这是最能堵悠悠众口的处置。”

康熙笑道:“你这首词写给吴兆骞?”

顾贞观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是。”

康熙感慨:“快二十年了吧。你一直未放弃?”

顾贞观老泪纵横:“是。”

康熙叹气:“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罢了,这事朕知晓了。”

朕……朕?

顾贞观身体瘫软。

康熙又道:“你有如此心性,很好。”

顾贞观激动叩首,不能言语。

“好了好了,别磕头了。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别把气氛弄得这么悲伤。”胤礽像熊孩子一样嚷嚷,“阿玛阿玛,我吃饱了,我们去逛街!我要继续玩。”

“你就知道玩!”康熙见自家宝贝太子才展现出英明聪慧不到半刻钟,便又固态萌发,狠狠搓了一下胤礽的小脑袋,“让阿玛歇歇,喝口茶再去。你们俩随侍。”

康熙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就懒得再装下去。

福全只会和他抢儿子,还是再带两个人陪同更好玩。

这两人擅长诗词,估摸也擅长金石古玩,他能和这两人有共同语言。

福全只会说,“这个贵,买了!”,实在是个大老粗。

“遵命。”纳兰性德激动抱拳,“还不快谢谢三爷!谢谢小公子!”

顾贞观使劲磕头,把额头都嗑红了:“谢谢三爷,谢谢小公子!”

他偷偷擦了擦眼泪,但眼泪怎么都无法完全止住。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挚友终于有救了!

胤礽看着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担心顾贞观扰了康熙的兴致,好不容易得偿夙愿,却又横生枝节。

他从康熙腿上跳下来,掏出小手绢递给顾贞观:“别哭了。伤了身体,怎么开开心心迎接友人回来?”

康熙无奈摇头。

自己这儿子啊,唉,还是过于善良了,得改。

福全眼更红了。

善良的儿子在宫里不容易长大,但在亲王府里不会啊。唉,这儿子怎么不是我的?

纳兰性德却抿了抿嘴,内心动摇。

叶赫那拉氏站在传统满洲勋贵这一边,心底对太子并不友善,纳兰性德自然跟随家中的政治立场。

但纳兰性德本人却和汉族文人走得近,深受汉族文化熏陶,所以对太子并不抵触。

现在看到如此善良聪慧的太子,又想到那些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满洲勋贵,纳兰性德内心难免动摇。

人皆说纳兰性德心如死灰是因为结发妻子。

但纳兰性德知道,他虽然深爱妻子,但并不会因为妻子而郁结于心,引父母家人担忧。

他既然深知挚爱离世的痛苦,又怎会将痛苦带给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