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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坐在灵堂前的供桌边,面前是一个红底的人情册子。

虽说昨天没人来帮忙,但是今天正式出殡的日子里,还是有不少亲戚过来露面了,该送的人情钱,也没人真的缺了。

关系不好归不好,但中国人讲究的礼尚往来,是实实在在的规矩,如果因为这个借口故意断了人情钱,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周泽拿着钢笔,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记下,这个几百,那个几百,这个还搭送了多少纸,那个还附加了多少香烛,都要记录清楚。

好在,也不是很忙,大家也都很冷漠,周泽甚至看见了不少人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周老板反正无所谓。

每隔一段时间,周泽都去拿几块巧克力或者用开水冲一些红糖水送去给女人去喝,看着女人喝下去,然后又坐回到自己该坐的位置。

丧事,办得很红火,很热闹。

等快到中午时,

她大伯也来了,

村长的职位被撸了,罚款了,也进去蹲了一段时间,但此时看起来,却依旧有着“土皇帝”的威严。

事实上,现如今很多地方的农村,村长和村霸的区别,真的不大。

不过,他并没有对周泽这个陌生人坐在这里有什么其他看法,送的人情钱,也是这里最高的,别人都是小几百,他送了两万。

周泽登记时,有些意外,想着要不要自己明儿再去举报一下这位老大爷?

看来上次还没被抖落干净啊?

“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愿意帮衬,我承你这个人情,我也谢谢你。”

老人的腰有些驼了,目光扫向跪坐在那里的老妇人时,依旧带着愤怒,但至少在一些事情上,一码归一码。

老头儿来了,给了钱,又走了,其余亲戚则是都留了下来,随后,就是午饭水席。

水席结束后,

继续走着流程,

在老道的安排下,

和尚道士轮番上台,

你方唱罢我登台,

别说,

真的一点都不闹,

反而显得很是严肃庄严。

该登记的也都登记好了,周泽在人情本上,又加了一个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的人情是:

冥钞两沓。

抽空站到了灵堂前在烧纸的铁锅子那边,

亲自把冥钞丢了进去,

看着它们在这里被焚烧干净,

随后又坐回了灵堂位置,

摸了摸口袋,烟没了,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包烟,拆开,取出一根点燃。

这些烟都是给那些送了人情的人的,一人一包,也是当地的一个小规矩,不会抽烟的也会带回家给家里会抽烟的人。

两世为人,这还是周泽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加地道淳朴的白事儿葬礼。

上辈子,他一个孤儿,也没什么葬礼需要去,医院的同事过世了,也只是去哀悼堂那边露个面,跟点个到差不多。

现在,

坐在这里看了大半天的白事儿活动,

居然还觉得蛮有意思的。

可能,年少轻狂时,总觉得这是封建,是愚昧,是不可理喻的荒谬行径。

等人到中年,家里真的逐渐有老人去世时,忽然发现,有这些规矩,有这些事儿,还能让自己在浑浑噩噩的那几天里,至少知道自己下面该做什么,能让自己动起来。

等年纪再大一些,或者再成熟一些,

坐在这里,

看着那些飘扬的纸屑,

听着喧嚣的唢呐以及那一片白衣,

你会忽然意识到,

这似乎才是脚下这片黄土地,数千年以来,一直不变的颜色。

殡仪馆那边派来了最大也是最豪华的灵车,后头还跟着十多辆小车,都戴着白花。

女人抱着亡夫的遗像,自己婆婆在侧,女儿在身前,带着一帮送葬的亲戚,以及老道安排的和尚道士,一起上了车,去往火葬场。

周泽身后的灵堂,终于空了。

眼前的喧闹,

也终于陷入了短暂的停歇。

周泽侧过头,看向身侧,因为身份无法公开的原因,所以并没有什么人什么单位来送花圈。

这里只有两个花圈,

一个是以书屋的名义送的,一个是以书屋隔壁药店的名义送的。

摆放在角落里,算是一点点缀。

若是身份可以公开,这里应该会被社会各界的花圈堆满吧。

周泽翘着腿,

坐在长凳上,

“啪!”

打火机又点了一根烟,

抽了一口,

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

他的内心格外的平静。

从四川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事儿很多,也很乱,这边刚应付完那边又出事儿了,弄得周泽很是有些疲劳奔命。

但偏偏在这个喧嚣的一天里,

之前的浮躁,似乎被一下子清除掉了,整个人像是在雨水里冲刷过一样,很清净。

夹着烟的手,

送到身侧,

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周泽手里接过烟,

也抽了一口。

周泽目光看着前方,

很平静地开口道:

“别误会啊。”

对方吐出一口烟圈,

“麻烦您了。”

周泽笑笑,

道:

“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