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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他不希望话题拐向那个方向,

单纯地老友重逢,

不好么?

“我这儿是人烟稀少,没什么香火了,但各地城隍,现在基本都一个样了。”

说到这里,

书生看向身边的老友。

城隍归阴司管辖,他们身份超然,基本以当地的英灵去担任。

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延续,他们的盛与衰,真的不能以简单地香火来衡量。

这是一种大势,

一种被刻意放纵,一种被人为出来的大势。

一个城隍,一个阎王,

就像是一个戍边的将军,

询问当朝的阁老,

为何朝廷断了边军军饷?

朝廷难道不知道这样下去,城隍系统得崩溃,大厦将倾么?

但其实,

大家都知道,

大家也都清楚大家都知道。

安律师、冯四儿,这种中下层的巡检都能看出这艘船要沉了,更何况其他坐得更高的人?

坐得越高的人,一旦地基开始不稳了,反而震感更为清晰。

中年男子没说话。

“阴阳的秩序,不能改啊。”书生继续感慨着。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开口道:

“等这次下去前,我会再回我们的家去看看,听说,你家以前的宅院,现在成了文物景点,还被保存了下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罢了。”书生很认真地看着中年男子,“人都没了,空壳保留得再光鲜再亮丽,它又有什么意义?”

“总比什么都留不下得好。”

“你知道么,为什么在末代失踪后,你们能这般平稳地继承泰山留下来的一切?”

中年男子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不耐的表情,已经很清晰了。

他不擅长去遮掩自己的情绪,

一是没这个必要,

在这个世间,

需要他刻意去奉承去假装去收拢情绪而去面对的人,

真的不多了,

就算那位菩萨,

至多也就只能算半个而已。

更何况,

年轻时的好友重逢,本就是一件容易打开心扉的事儿。

书生其实看见了,但书生装作没看见,而是继续道:

“因为你们继承了泰山的一切,泰山的格局,泰山体系。

府君没了,

一个变成了另一个,

呵呵,

或者说,

一个变成了你们十个,

其实真的无所谓的。

上头的交椅,坐一个人还是坐十个人又或者是坐一百个人,对于下面的人头攒动来说,有什么区别?

反正,

我又坐不上去。”

说到这里,书生又笑了,但这次中年男子却没有笑。

“其实,真的不甘心啊。”书生伸手,手中出现了一个杯子,杯子里装的是溪水,以水代酒,喝了一口,“真的不甘心啊,早知今日,当初我们怎么可能……”

中年男子咳嗽了一声,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当初你们没有阻止,或者说,当初你们默认了。

现在,

木已成舟,

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了。

千年以来,

真的让中年男子觉得有些奇怪和好奇的,在众人沉默之中敢于发声的,还是那条猎犬头子。

“这是大势,大势之下,你挡不了,我,也挡不住。”

中年男子感慨道。

“问题是,你挡过了么?你尝试过了么?

又或者,

你没挡,

甚至还站在后面推了一把?”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和我说话?”

“城隍和阎王?还是当年一起云游的友人?你说呢?”

中年男子沉默了。

“身为城隍,我身为阴司阳间守土之臣,可有犯言直谏之权?

身为故友,面对昔日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可有规劝互勉之责?”

中年男子继续沉默。

书生的身上开始燃烧了起来,

“我还有十年,苟延残喘至今,我没想到你会来,但我一直期待着你会来。

眼下,

既然你来了,我就用我剩下的这十年,告诉你一件事。

大厦将倾,

站得越高,

摔得越惨!”

“轰!”

书生身体炸裂,

恐怖的黄色业火开始肆虐而出。

中年男子坐在那里没动,

在其身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光圈,

将这汹涌的业火完全挡住,

外面,

烈焰滔滔,

但他安之若素。

他抬起头,

仰望着漆黑的夜空,

任凭业火还在外围继续燃烧着,

他笑了,

他笑着道:

“大厦将倾,大厦将倾,

呵呵,

又是谁告诉你,

我还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