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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滴进眼中,清润中带着微微的刺痛感。魏瑄枕在萧暥膝头,空濛地睁着眼睛。

此刻他看不见,但却从心底感到宁静和安心。

“陛下今日太冒险了。”萧暥用山泉水给他清洗眼睛。

“朕若不孤身外出,怎么引得出他们。”魏瑄仰着头,眯着眼睛静静道,“彦昭,朕不是乱来,这山里的生灵朕都能驭使。”

萧暥想起来,他是神。

“彦昭,你放心,朕有把握。”他轻声道,“不会像当年那么莽撞了。”

风过林摇,火光映着他沉静的容颜,他闭起眼睛,仿佛沉浸在悠远的思绪中。

“当年……也是在这里,将军带着我纵马穿越火海,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阻拦你,让你害怕的。”

“我当时就想,我要成为将军这样的英雄,纵马沙场……”

萧暥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的一生都在追随自己的足迹。

他喜好弄险,敢于搏命,善于骑射,他爱好喝酒,甚至喜欢穿黑色衣服,全都是在学他。他就是他的一个影子。

直到有一天,他要离开他,于是他疯了。

此刻,篝火前,魏瑄恍惚失神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寂寞来,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仿佛又成了那个澄澈的少年,与他对待诸侯时的狠辣深沉判若两人。

他把少年的明朗和纯澈全给了他。像在乱世的尘埃里悄悄开出温暖的花。

只是没有阳光雨露的浇灌,唯有寂寞的噬咬,心魔的摧折,枯萎成了嫉妒的颜色,点燃疯狂的业火烧尽黑暗。

“可是最终我却成了那样的人,一个偏执自负一意孤行的皇帝。”魏瑄迷离的目光孤独而空远。

萧暥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阿季,作为皇帝,你已经是个明君了,如果说你有缺点,人谁无过,我们可以慢慢改。”

“彦昭,我还有机会吗?”他看不清他,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偏过头尽力地聆听他的声音。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静静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执剑的手,并不细腻柔软,但握住他冰凉的手时,传递出一股透入肌骨的温热和力度。

“阿季,你才十九岁,一切才刚刚开始,让我们重新来过,你定能成为一位贤明的皇帝。”

魏瑄眼中盈盈闪着光,重重点了点头。

篝火寂寂燃烧着,映着他苍白的脸容也添了分暖色。

他们就像黑夜里互相倚靠,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共同度过这漫长孤独的寒夜。

清早,魏瑄回到猎宫大营,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张鹞的子弟部众,张鹞长子张岚斩首,次子张猛,三子张劲皆入狱,其余部众不咎。至于渑州,则收归中央。

几天后,秋狩落下帷幕,各路诸侯皆各回封地。

入夜,萧暥大帐。

魏曦低头喝了口茶道:“阿暥,我明天就回江州了。”

萧暥微微一怔,沉默片刻,遂默然道:“元熙,江南路远,你多保重。替我照顾好嘉宁、澈儿。”

魏曦讶然道:“阿暥,你不随我一起回去吗?”

萧暥摇首道:“我想留在大梁辅佐陛下,而且……”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如今,他不在了,江南的四时光景,花开花落,潮起潮息,都是空寂。

雨落檐下,风过林稍,月满西楼,雪漫阶前,皆是伤怀。

他想回江南,魂牵梦绕。他怕回江南,物是人非,梦断人遥。

终究是归去何处?

次日清晨,一场秋雨后。

萧暥站在长亭外,目送着魏曦的车队辚辚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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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

暮春,将军府。

云越悄然走进庭院,就见院中一株晚樱下,那人正倚在凭几上小憩,手中的文书摇摇欲坠。

夕光中,那娴静的容颜犹如妙笔镌刻般,数十年几乎没有变过。

由于移星换月之术,魏瑄将神性渡给了他,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唯有那如流墨般的一头青丝被凝成了霜雪。

云越轻轻抬起手,拾起他银发间点点柔淡的落花。

“嗯?云越啊。”萧暥醒来,睫毛如振翅的蝶翼微动,“何事?”

“北狄大单于派使者来,邀请我朝遣大臣参加少狼主的加封典礼。”

萧暥想起来,伊若回到草原也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随着互市通商的发展,两国边境得到了持久的和平。

前些年,魏瑄册立魏曦之子魏辰为太子,阿迦罗也派人入朝祝贺。

云越道:“容绪先生年迈,车马劳顿,恐怕去不了。”

“我去罢。”萧暥道。

这些年,由于朝中推行科举、税制、田制等各项改革,朝堂上争执不休,诸事繁多,他也有好几年没有去塞北,没有去海溟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