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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霄是独自一人走的。

毕竟是去秦王府赴宴,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

崔不去让人回去报信。

至他带着关山海出了城南时,长孙菩提已经在城门等候。

与他一道的,还有秦妙语。

秦妙语上前行礼:“崔尊使,二府主让我跟着您。”

崔不去点头接受,没有多余废话。

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不惮以命犯险,获取必要的利益。

但在没有必要冒险时,他也不会鲁莽行事。

有长孙和秦妙语等人在,即使遇上萧履,不说全身而退,起码也留有命在。

更何况上回酒肆一战,萧履同样身受重伤。凤霄说过,如果对方没有熬过走火入魔功力更上一层的际遇,那么现在伤势应该还没好全。

一头病虎虽然还是老虎,终究少了三分威力。

百姓倾城而出,似乎打定主意通宵玩乐,换作往常这个时候,早已家家熄灯上床歇息,此时却仍旧人人举灯兴致勃勃,从城楼往下看,宛若长龙游走,火光熠熠。

崔不去几人出了城门,未随人流往放灯处走,反而拐了个弯来到流萤亭。

亭外灯笼点点,立了几处人影。

亭内端坐一人,摇扇煮茶,炉火飘星。

茶香隐隐约约传过来,似还夹杂小点心在炉火上烤的咸香。

崔不去待要过去,长孙菩提拦住他。

“那不是宇文县主。”

自然不是宇文娥英,那分明是个男人的身影,而且跟凤霄一样穷讲究。

崔不去淡定自若:“走吧,与我去会会云海十三楼的萧楼主。”

秦妙语和关山海吃惊不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也并非害怕到转头就走,但云海十三楼接二连三搞事,从六工城到光迁县,几次差点让他们栽了跟头,无论解剑府还是左月局的人,对萧履此人皆忌惮得很。

他们几个人既未鬼鬼祟祟,声音也没刻意压低,亭中之人又岂会没有察觉?

很快,便有人朗声道:“外头天寒风大,崔先生何不移步亭中,与故人一叙!”

长孙倒也罢了,秦妙语和关山海二人,当日酒肆一战,他们虽未亲自与萧履交手,却亲眼看见萧履跟凤霄如何生死激战,不分上下,在五五之数中偶得胜算,方才颠覆了那夜的战局。

饶是如此,事后若非凤霄自己命大,闯过走火入魔的难关,如今解剑府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更何况玉秀假扮阿波可汗,差一点点就以假乱真酿成大祸,博陵郡时元三思以故人身份接近崔不去,引君入毂,几令凤霄和崔不去二人折损在天南山,更不必提萧履借光迁县的水灾推波助澜,隐身幕后翻云弄雨。

每回,他们都以为云海十三楼已经精英殆尽,搞不了事的时候,萧履都会再一次给他们“惊喜”。

关山海不得不想,若不是遇上崔不去,云海十三楼过往那些阴谋,指不定哪次就成功了。

秦妙语对上萧履,压力就更大了。

从前她是扶余门弟子,而扶余门为云海十三楼所领,也就是说,萧履是他们门主的上司。

虽然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萧履未必会记得她,但在随崔不去走向亭子时,秦妙语难免心头战战,疑神疑鬼。

幸而,萧履根本就没留意她。

对方仅仅扫了随同崔不去而来的几人一眼,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崔不去身上。

似乎唯有他,才值得萧履另眼相看。

“风寒之夜,得遇故人,煮茶论道,岂不快哉?”

萧履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朗明澈,似吹尽寒风之后的枝头,即将绽放出新绿的春意,令人不禁生出心头舒展的慵懒。

但,除了崔不去之外,无人敢因此放松警惕。

“萧楼主借宇文县主现身,吸引我前来,你就不怕我现在一声令下,让陛下派京师禁军倾城而出?纵你武功盖世,只怕也难逃生天。”

崔不去如是说道,顺着萧履的相请手势,在他对面坐下,伸手端起面前刚刚斟得七八分满的茶杯,举杯轻嗅,不吝夸奖。

“好茶。”

萧履双目笑意盈然:“是好茶,我特地从南边带来的呢,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三番几次陷崔不去于死地,见面时却言笑晏晏,毫无隔阂生疏。

不知情的,还当两人真是关系匪浅的老朋友。

秦妙语很担心崔不去被这种温情脉脉的言语所迷惑,当真喝下这杯茶。

但事实证明她小看了对方。

崔不去反手把茶水往身旁一浇。

“以茶代酒,敬这些年被萧楼主坑死的人,希望他们九泉之下,不要瞑目,冤有头,债有主,早日上来找你报仇。”

秦妙语差点笑出声,好悬忍住。

她偷瞄长孙菩提一眼,这位左月副使形同入定,木头人杵着,仿佛没听见二人的对话。

崔不去咳嗽道:“萧楼主知道,我身体素来不好,不耐寒风久坐,我们开门见山吧。”

萧履笑道:“抱歉,谁让你总被折腾,也还有一口气在,差点让我忘了你也是个重病之人。”

崔不去:“雁荡山庄林氏一家满门五十余口之死,你知道了?”

萧履:“知道了。”

崔不去:“我让宁舍我给你捎话,你也收到了?”

萧履:“收到了。”

崔不去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眉头,又道:“但我看萧楼主今日的态度,不像是要合作。”

萧履一口一口慢慢喝完手里的茶。

“林雍是云海十三楼的人没错,但他现在已经落入你们之手,想必也吐露了不少消息,不管雁荡山庄是被谁所灭,我都没有必要护着,你以为呢?”

崔不去:“萧楼主想谋万世基业,按理说,不该说出如此短见的话才对。”

萧履笑道:“那我应该说什么?”

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

从刚刚一问一答开始,崔不去就觉得萧履的态度很诡异。

他与云海十三楼,本来的确是不死不休,但在突厥人的威胁下,既然大家都有共同敌人,也未必不能先合作一次。

但萧履的神色——

崔不去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你与突厥人合作了?!”

……

凤霄正在往城北秦王府走。

他心不在焉,琢磨崔不去是否会将那把扇子丢掉。

想至此,嘴角不由一抹笑意。

应该是不会的,他太了解姓崔的了。

这人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还不是拜倒在他的美色之下,难以自持。

将手中的神仙膏抛上去又落入手心,凤霄轻轻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

然后,前面出现了一人。

此人站在他前方不远处。

不随人流往北或往南,对方静静伫立其间,望向凤霄。

明明一动未动,周围百姓却无人斥责,睁眼瞎似的,像根本未曾看见此人存在。

于闹市之中隐藏自己的气息,非绝顶高手不能办到。

凤霄停住脚步,微微眯眼。

他蓦地纵身而起,掠向最近的屋顶,又几个起落,循着屋顶一路往北,最终来到一处无人小巷。

站定回首,那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对方一直紧紧缀在后面,悄无声息。

“来者何人?”

“屠岸清河。”

“从未听过。”

“因为我从未来过中原。”

在凤霄观察屠岸清河的时候,屠岸也在认真观察他的对手。

似凤霄这样的人,注定走到哪里都会耀眼无比。

屠岸清河原本选定的对手不是凤霄。

因为凤霄几乎从未在江湖上留下自己武功的赫赫声名,他的江湖在朝堂。

屠岸清河的目标则是武林谱上的那些高手。

但,看见凤霄之后,屠岸的想法改变了。

这位解剑府当家人的武功,不逊于在江湖上行走的任何一名高手。

甚至,在屠岸看来,凤霄真正的实力,还有可能在他所预计的极限之外。

此人,乍看之下如凤凰扬羽,光彩夺目。

然而华丽毛羽之下并非空洞败絮,而是深不可测的实力。

当你被他的张扬肆意的外表吸引注意力时,不知不觉也会对他的武功估计不足。

喧嚣热闹自几条巷外飘来。

今夜京师,灯火长明。

唯独此处,剑拔弩张。

寒风为之凝固,化为坚冰环伺周身,从两旁粉墙丝丝蔓延开去,直至将气息也染上霜雪。

忽然间,凤霄冷冷一哼!

冷哼声似有形之物划开冰河,瞬时将寒意打破,裹挟狂风巨浪涌向对方。

屠岸清河微微一动,不得已后退半步。

这半步,仿佛让开一道天堑,令凤霄气势更盛。

他冷笑道:“我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话随语声,一掌拍出!

屠岸清河面色平静,并未被这句话激怒,他身若飘萍,顺势往后飘去。

凤霄步步逼近,他便寸寸后退。

但,后退不是认输妥协,而是谋定后动。

退无可退时,袖中寒光骤出,屠岸清河旋身借力,随他而来的还有一把长刀。

刀很别致,细长如剑,但它终究还是刀。

“原来是狐鹿估余孽!”

凤霄一眼就看出他的师承来历了。

原因无它,狐鹿估一脉的武功别具一格,辨识度极高,凤霄又与佛耳动过手,自然耳熟能详。

但比起佛耳这种旁支左道,屠岸清河的武功明显更为纯粹,更加深厚,仿佛天山巅峰之雪,不带一丝杂质。

屠岸清河说他在此之前从未踏足过中原,更未踏足中原武林,凤霄信了。

因为敌人的眼睛和他的武功一样纯粹。

仿佛天地之间,仅剩眼前的对手凤霄,即便现在身旁天崩地裂,狂风海啸,屠岸清河也绝不会为之动容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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