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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留意着他们的动静。”阿普笃慕沉着脸。

滇南来的爨兵们,习惯了竹楼藤席,不爱住汉人密不透风的土屋。天一擦黑,寨栅里外的场上铺满了草席,爨兵们把刀枪枕在脑袋下面,敞着怀,就打起鼾来。这时节马缨花香得厉害,月光把场上照得很亮,让阿普笃慕想起了多年前,他和阿姹“成婚”前的那个夜晚,他们把头并在一起,听着外头的虎啸和锣鼓声,热闹极了。

不对劲!阿普坐起身,孤独的月光又爬上他的脊梁。阿普肯定地说:“她去姚州了。”

“她还记得回姚州的路吗?”木呷怀疑地嘟囔。

阿普把刀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抓了一袋竹箭,把拴在屋后檐的马缰绳解开。木呷也清醒了,一骨碌从草席上翻起身,他拦住了阿普。手下管着几百个罗苴子,木呷在阿普跟前,还是那个好心的伙伴,“要是遇上汉人,准被他们当牛马一样宰了。”木呷很直率,“你不是阿普,是骠信了,不能总是跟着阿姹到处跑啊。”

阿普在马上低头,冷静地想了一会,“没有阿姹,施浪家的人不会听我的。”

木呷只好跟着他走。出了山坳,过了浅溪,越往北,木呷心里越没底,后悔没有多带些人马来。过了峨边,木呷甩了甩手里头快烧尽的松枝火把,他侧耳听了听远处的水声,拉住了阿普的马缰绳,说:“到佳支依达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佳支依达,是乌爨人嘴里的泸水。传说里那是支格阿鲁的包头布变成的大河,过了河,就是中原了。木呷再次告诫阿普,“渡口肯定有守兵,能把咱们俩射成刺猬。”

阿普也停下了,他望了望晦暗的天,说:“等到天亮,还没动静,咱们就走。”

木呷下了马,走到树底下,脸冲着朦胧的前路,不时扭过头来,看看阿普。峡谷间起雾了,在乌爨还对汉庭俯首称臣的年头,会有进京纳贡的船队迎着霞光北上,还有摆渡的人在浅滩上放竹筏。

白雾里隐约透出对面堡楼的形状,鸦雀无声的,透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木呷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咱们走吧?”

水流被荡了起来,两个人耳朵很尖,立即望过去。有个竹筏从山崖的缝隙里挤了出来,阿姹和嘎多露了头。到了浅滩,两人紧紧贴着满是青苔的崖壁,跳进水里,把破竹筏推开。

阿普把弓箭放下了,在岸边等着,伸手拉了阿姹一把。两人说话声都不高,怕惊动了崖壁上的汉兵。“夜里浪头大,把竹筏差点打翻了。”阿姹没什么精神,她拧着湿透的衣摆,捋了一把乌墨似的头发。

木呷说:“阿姹,你进姚州城了吗?”那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

阿姹没说话。她和嘎多到了城下,只望了一会城门里的光景。不算蕃南调走的兵力,剑川还有两万守军,汉人有恃无恐,屋头张灯结彩,歌声通宵达旦,连巡逻的官兵们都披着锦袍,喷着酒气,那是蜀王府的赏赐。

他们没敢混进去,在岩壁底下坐了一晚上。阿姹叫嘎多看岩壁上刀痕刻的诗,“这是我阿耶刻的,你信不信?”

嘎多摇头,他不认识汉字。

“看,是个段字。”阿姹把火把凑过去,摸了摸清晰的刀痕,她回望那座喜气沸盈的城,“我家就在姚州都督府,可我却一步也踏不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

嘎多眼里有恨,他是达惹忠心的一条狗。“他们,和各罗苏家,把家主害死了。”

浪静了,他们趁着熹微的天色,撑起了竹筏。看见阿普和木呷,阿姹嘘一声,嘎多才把嘴闭上了。

拴在岸边的马跑了,嘎多宁愿用自己的两只光脚,走回越嶲去。阿姹上了阿普的马。马蹄在霞光里撒了欢地跑开,阿姹把冰凉的脸靠在阿普背上,手伸进他的对襟衫里,摸到结实紧致的皮肉,还有脊梁骨的汗。到了峨边,阿普推开阿姹的手,跳下马。

“你去姚州见李灵钧?”他皱着眉。

“他在蜀郡忙着娶亲。”阿姹明显不甘心,“薛厚得罪了皇帝,被从陇右贬到了剑川,朝廷催他从姚州出兵,他不肯。”她眼睛黯然了,“姚州,我是回不去啦。”

阿普听到薛厚的名字,不置可否。马上的木呷不时回头,搜寻着嘎多那个固执的身影。

“你得把嘎多交给我。”阿普突然说,很凛冽。

“为什么?”阿姹质问。

“我要用军法处置他。不杀他,只是抽一百个鞭子。”阿普很平静,鞭打娃子,是乌爨贵族司空见惯的事情,何况嘎多是西番奴隶,他杀了他都不算什么。

阿姹明白了,他要拿嘎多在施浪家立威,“不行!”

“那你就带着施浪家的人回去吧。”阿普冷冷地瞟她一眼,牵着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