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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屠一鸣故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就是为了看到穆笑笑惊恐的神情,果不其然,面前的少女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签订血契,若有违者,神魂俱灭。

屠一鸣快意地笑了起来,吩咐手下那个瘦修士安排。

瘦修士“啧”了一声,略带同情地看了眼穆笑笑。

他在……同情什么?

穆笑笑疑惑地想。

同情她既定的命运吗?抓阄,一半对一半的概率,这瘦修士为什么这么笃定,目含怜悯和同情。

当这两个纸团被呈上来的时候,屠一鸣抱胸笑道:“来,选一个。”

火光下,这两个纸团就代表着她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

穆笑笑垂下湿漉漉的眼睫,伸出手,在半空中犹疑了一下,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竟然拿起一个纸团,直接丢进了篝火里!!

“我选好了,也烧了。”少女掀起眼睫,柔柔的,甜甜的微笑。

伸手指着她剩下的纸条:“我就赌这个剩下的这个是‘留’。”

刹那间,屠一鸣脸色遽然大变!!

下一秒立刻意识到,自己被玩了!!被这小娘皮给玩了!!

这小娘皮跟他玩文字游戏。

【如果我选了一个,把‘留’剩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就没说过自己要选“走”!!

少女柔柔的笑着,从阴影中缓缓站了起来,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腰后,被风一吹,竟然宛如张扬的蛇妖发辫。

“血契已经结成了,如果诸位不将修为留给我,是要神魂俱灭的。”

穆笑笑恍惚地摸上了插在地上的那把小刀,抬起脸,嫣然微笑。

她丹田破碎了,就算有了修为,也存不住太长时间。

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比起“神魂俱灭”,屠一鸣更想要命,他脸色青青白白,盯着穆笑笑的目光仿佛要扑上去,叼下一块儿肉下来。

少女眨着湿漉漉的眼睫,唇瓣宛如蔷薇般娇艳,神情无辜。

少女宛如女妖一般,将他们的修为纳入了丹田。

传送结束的刹那,屠一鸣抬起眼,却突然撞见了穆笑笑露出了个甜美的笑,颊侧的酒涡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盛满了盈盈的美酒。

屠一鸣只觉得脖颈一凉,眼前一黑。

紧跟着,他就被灵力化出的剑阵给片成了三千多片儿,连同身旁四个下手,总共五个人,一万五千多片儿。

穆笑笑浑身上下都被血给浇透了,乌黑的发一缕缕贴在雪白的颊侧,少女定定地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晶莹的人肉,像极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结束了,穆笑笑告诉自己。

她又能继续往前了。

想到屠一鸣之前留下的那道讯息,穆笑笑将手上的刀收紧了袖口,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南线战场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必须要把这道信息传到前线去。

为了王二丫,为了在北境的师尊,为了大师兄,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这一路上她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穆笑笑迟疑着,一点一点揩去了眼前的鲜血。

这一路上,看到她是个修士,又听说她是往前线去的,不少普通的百姓主动往她身上塞了点儿粮食,只是半张饼,一张饼,或者一壶水。

捧着手上这脏兮兮的半张饼,穆笑笑的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她的确不是个好人,嫉妒心强,又总是使着些坏招,她知道怎么恰到好处的卖可怜,夺去其他人落在乔晚身上的目光。

但她的确又爱哭,娇气。

可现在,穆笑笑突然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这一路上,见到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见到了这么多人伦惨剧,等几年后,史书上也只是留下10个简简单单的字。

XX某年,天大旱,人相食。

在这种环境里,她要是还想着乔晚,想着争宠,想着男人的目光,她就真的没救了。

她也想做点儿什么。

穆笑笑咬了口薄饼,囫囵吞了下去。

面前的百姓关切地道:“小姑娘是要去前线?”

“前面太危险了,要不跟我们一块儿走罢。”

“这战要打多久啊。”

饼子很硬,穆笑笑必须用力咽才能咽下去,她胡乱擦了擦眼泪。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她已经没了搭理自己的时间。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就是快点儿,快点儿把消息传到前线,快点儿找到王二丫的大哥,王玉田。

再不快点儿,他们会输,王玉田会死。

师父,大师兄他们都会死。

这一路上,她只能靠两条腿走路,没有娱乐活动,只能在脑子里把几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想。

穆笑笑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乔晚,也终于明白了她和乔晚的差距在哪里。

她和乔晚的差距在于,乔晚是从战火,从血里淌出来的,她身上有股类似于马怀真的魄力和执行力,就算在这逆境中,她也能适应得很好,指不定还能收拢其他失散的修士,干出一票大的。

而她,她不行。

乔晚她没有人护着,只能自己硬生生地从战火中长出来,骨骼尽碎也要努力爬起来。

穆笑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乔晚。

她得到的来自于周衍,来自于陆辟寒,来自于其他人的庇护,远比乔晚多得多。

原来没周衍的庇护,那粉衣服的姑娘都是这么熬下来的。

在这个地步上,她不能比乔晚做得更差。

丹田里的修为很快就用完了,没了修为支撑,她又沦落成了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穆笑笑说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个信念支撑着她一路往前。

晨光微熹,天际尚是黑的,一线黯淡的金红色的光浮现在天际,照得土丘旁的人面目模糊不清。

干枯的荆棘趴伏在地上,被风吹得瑟瑟得抖,夜,正处于一个将褪未褪,天,正处于一个将亮未亮的暧昧时间。

少女仰头,水滴顺着纤细的脖颈滑入了肩窝,她最后一滴水也喝完了。

而南线战场尚有百里之遥。

北境这边儿,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妙法尊者在地图前,正在和马怀真等一干人商讨三天后开进魔域的行军路线。

结束了会议,马怀真问乔晚,你害怕吗?

乔晚摇摇头,掌心里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痂,她攥紧了点儿。

马怀真思忖了半秒:“撤离必须要敖家军队的帮忙,到时候,敖弋派人来了,你跟他们交接一下。”

没了修为傍身,穆笑笑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

但时间不等人,她快没有时间了,用不了多久,马怀真领导的修真联盟将会开进魔域,而那时,敖家兵会在危急时刻反水。

天渐渐地亮了,道旁的腐尸被太阳晒得,发出了恶臭难闻的气息,白花花的数不清的蛆虫集聚在尸体的胸腔中。

如果是在从前,这道旁两侧的水稻该长得齐平了,嫩秧秧的,有燕子斜斜地擦过,远处的青山中有杜鹃在叫。

有赶牛的老翁,笑眯眯地,扬着鞭子,行走在水田中,伴随着哞哞的牛叫,大声唱着歌儿。

唱着什么杏花开,桃花开,桑叶如何如何的。

穆笑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日头明晃晃地悬在脑袋上,照得她头脑发昏,下一秒就能扑倒在地。

她走不动了,细嫩的脚底板被磨出了不知多少水泡,破了又长,脓血粘在鞋子里,每一次抬脚都疼得她根本走不动路。

她一开始脚程倒还挺快的,到后来,只能勉强走着,再到后来,穆笑笑她只能在地上爬了。

她觉得,她这一生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裙摆破破烂烂地拖曳在地上,被荆棘被石子刮得不成衣服样,就是一条条破烂的布条,白花花的腿全是在地上爬行是蹭出来的血,十根手指头由于撑在地上爬,全烂了。

过路的轿子里传来个女声,如出谷黄鹂般动听,养尊处优的姑娘打起车帘瞥见了在地上艰难爬行的“乞丐”,顿时泛起了点儿同情心,叫仆从丢了点儿白面馒头下来。

“喏,给你的。”

看着地上这馒头,穆笑笑一时怔愣。

昆山的小师妹,周衍的徒弟,哪里这么狼狈过,却还是默不吭声地捡起了地上的馒头,往怀里一塞,继续往前爬。

最后,她终于听到了些海浪声,遥遥地望见了海岸线。

穆笑笑是被人泼醒的,对方十分不客气地一脚蹬在了她身体上,用个棍子戳了戳她。

一看到对方是修士打扮,穆笑笑精神一震,立刻伸手抓了上去,却又被人一脚蹬翻在地。

男修士十分不耐烦地怒喝了一声:“老实点儿!!问你呢!你在这儿干嘛的?!”

穆笑笑愣了一下,张了张干裂的嘴,想开口,喉咙里像火烧一样,竟然一个字都却说不上来。

这男修士想了一下,不耐烦地解下了个水囊丢到了她面前。

看着这勉强能看出性别为女的凡人,犹如狗见到了骨头一样,抱紧了水囊,咕嘟嘟地狼吞虎咽地灌了进去,由于喝得太急,呛得眼泪口水全顺着下颌流了下来。

穆笑笑捂着喉咙,猛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我……我要见你们的主帅。”

“谢行止,陈玄灵,谁都行。”

“我有话要对你们的主帅说。”

她爬了千里,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

这信息传到了陈玄灵的耳朵里,又迅速传到了远在北境的马怀真耳朵里。

一面留影球前,站着谢行止,另一面站着马怀真。

“来不及了。”马怀真沉声看着留影球那头的谢行止,打了个“停”的手势,道,“之前定下的部署,在这两天时间里想变动根本来不及。”

开进魔域的计划,人和事儿早就安排下去了,中间任何一环出了差错,乔晚和孟广泽就会死在魔域。

那天乔晚是在所有人面前立了誓的,不仅震撼了各宗门弟子,也震撼了他,震撼了一票老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