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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

庆忌低语了一声,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孙武冷哼一声,晒然道:“岂有此理,当今天下,布衣士子游走于列国,针贬时政,讽刺权贵,抒发主张,伸展报负。议政论政向来自由,从来没有因言获罪者。

说不说是论政者的事,听不听是执政者的事,今少正卯不过政见不同,又无任何恶行,便被他矫饰理由杀掉,那么从此以后,鲁国还有人敢生异议么?各国游学士子但与他政见相左者,还敢去鲁国求仕么?蔡大夫说他政绩了得,以孙武之见,他对政见不同者恼羞成怒之下竟只有舞剑杀人、堵塞人口一途,可见执政的手段也有限的很。”

文种也蹙了蹙眉头:“孔丘言论,种在楚国时也曾耳闻,他曾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句话我是十分钦佩赞赏的,何以他却使出这样手段?‘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不是他的说法吗?”

庆忌说道:“这事倒也苛求不得他。言,素来是知之易,行之难。许多道理说说尚可,若是去做,他做不到,我们也做不到,人有七情六欲,喜怒悲欢,如果谁能冷静地按道理去处理一切事情,那就是圣贤境界了,而真正的圣贤,只有待后人粉饰掉他的所有缺点,才能存在于传说之中。好了,不说这个,蔡卿,你快讲,那少正卯如何了?”

蔡义道:“孔丘有鲁君支持,在曲阜说一不二,不过至少还有三家人是不买他的帐的,那就是三桓世家。孔丘拿了少正卯,正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司空叔孙玉却突然赶到法场把他救了下来。

真是奇怪,少正卯自命清高,一向不肯依附于三桓世家,与他们少有来往,否则以他的学识和身份,早就受到重用了,这一次不知何故,叔孙玉居然出手救他,人们只道叔孙玉不惜得罪同为六卿的孔丘和他背后的鲁君,是想把少正卯招揽到他麾下,可叔孙玉救了少正卯回去,却不为他脱罪,任由他被贬藉为奴,这一来少正卯可是再无出头之日了,难道叔孙玉只是想找个得力的家臣?”

庆忌先是一呆,忽然仰头大笑:“摇光,一定是摇光,哈哈哈哈……,这小妮子,使得好手段,真是深知寡人之心也。”

众大臣茫然看着他,不知他兴高彩烈的开心些什么,庆忌笑道:“寡人放心了,少正卯的事暂且不提,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如今梁虎子和赤忠去了东夷,少伯去了秦国,烛庸王叔还没从越国回来,朝中缺人啊。眼看寒冬将过,一年之计在于春,农耕之事,是今年朝中诸事的重中之重,众卿要格外用心,子禽已经有些详细的规划,你来说说,让大家议议。”

※※※

“臣遵旨。”文种长揖一礼,举步向前正要开口,一个寺人急急上殿禀道:“大王,鲁国叔孙氏家臣烨扶风求见。”

“喔?宣他上殿。”

片刻功夫,一个三旬上下的鲁人被带上殿来,他是叔孙氏家臣,此番赴吴是送信来的,庆忌接了书信,着人带他先下去休息,便顺手打开了书信,在他想来,信中所言应该就是有关他的托附:‘关照少正卯’的事了。

果不其然,匆匆一瞥,信中讲的果然是救下少正卯的经过,还说会找机会把少正卯送来吴国。庆忌欣欣然看下去,看到后面却不禁大摇其头,他把手中书信抖了抖,似笑非笑地道:“方才还在议论孔丘的所作所为,说起来,这孔丘做了大司寇,倒是真的雄心勃勃呢。他不只是做些礼乐教化的事,为了强化姬宋的君权,孔夫子实是煞费苦心,倒也真是难为了他。”

孙武道:“有三桓在,强化鲁君之权不啻痴人说梦。”

庆忌道:“不错,所以孔丘动手的目标,便是三桓世家。”

孙武大吃一惊,失声道:“不会吧?他……他竟然对三桓下手?以鲁君掌握的兵力和他一个大司寇的权力就想对付三桓世家,他疯了不成?”

庆忌道:“当然没有疯,他也没有直接对三桓下手,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法子,而且……他还差点成功了。”

庆忌解释道:“公山不狃、仲梁怀裹挟了一班三桓世家的家奴投奔展跖,与他一齐造反,占据了三桓世家的一些封邑,抢走了他们许多钱粮,此事对三桓世家打击很大。三桓常居于都城,他们在全国各地的封邑一向都交给亲信家臣打理,如今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作反,使他们对驻守各封邑的家臣颇有猜忌之心,却苦于没有解决的办法。而大司寇孔丘,却帮他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家都屏息听着庆忌说话,不知那位孔大司寇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三桓,庆忌道:“孔丘在朝议中向三桓提出,他们的家臣常年留守封邑,天长日久,权柄自重,身边便会聚集一班亲信,他们一旦生了异心,坐拥城池、粮秣、人马,家主要想惩办他们便十分困难,因此孔丘给三桓出了个主意,劝他们拆除各自封邑内所建的城池。

城池夷为平地,三桓世家在各地的钱粮便无处存放,只能输运到曲阜;没有城池,各地封邑的家臣们便不能聚起许多人马。这一来,他们既无人又无钱,叛乱的危险自然消弥于无形。”

孙武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来:“他是大司寇,主管全国司法治安,有这样的考虑本是他份内之事,三桓不会疑心的。他们正被公山不狃和仲梁怀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对封地家臣们尾大不掉的情形十分头痛,采用孔丘的建议也不稀奇。”

庆忌笑道:“寡人就知道,他这一计瞒不过你的眼睛。”

孙武轻笑道:“臣不敢,只因大王先说了他要对付三桓,臣才窥破此计。只是不知,是什么人拆穿了他的真正用心?”

庆忌道:“这个人也算是孔丘的老对头了,他就是如今正统兵剿匪的阳虎,孔丘劝三桓拆除封邑的城池,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削弱家臣的力量,把税赋财粮都集中到都城,表面上看来是为他们着想,倒是迷惑了三大世族中的一些人。

孔丘还收了孟孙氏家的子侄做学生,让他的学生子路到季孙家做了家宰,与他理应外合。可阳虎窥破他的真正用心,将他的看法说给季孙意如听。季孙意如对他仍信任不疑,被他点破之后,便取消了正在实施的拆城行动。

经此一事,三桓对孔丘已生了警戒的心思,他们计划把孔丘从姬宋身边排挤掉,孔丘倒也识相,此计一失败,他立即向鲁君提出要在鲁国修建一条自北而南的运河,用来输运粮赋、通商行人,战时亦可运兵,并且自荐主持这项工程。三桓巴不得他早点从眼前消失,虽说展跖之乱未平,此时不宜大兴土木,也已答应了这件事。嘿!孔丘倒也果断,事有不逮,马上来了个自我流放,跑去修运河了,这样一来,至少他的职位算是保住了。”

群臣听了都觉有趣,阶下发出一片窃笑声,孙武本也正在轻笑,细一思量,脸色却渐渐变了。庆忌瞧见他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忙问道:“长卿,你有什么见解?”

孙武拱了拱手,又沉吟片刻,才怵然道:“好计!好计!这一手才真的巧妙,果然瞒过天下人耳目了。文的不成,孔丘这是在做动武的准备了。”

“嗯?”不止庆忌一呆,殿上群臣也不觉怔住,蔡义已忍不住道:“相国大人,孔丘计谋受挫,为求自保,已要离开都城,去挖渠修路了,这事还有什么蹊跷?”

孙武仰脸望天,沉思有顷,才悠悠说道:“大王与诸位大人听说过尧舜禹的故事吧?舜已孝行闻达,为尧帝所用。他擅耕做、精于制陶,因此上能取悦于尧,下能威服万民,曾经使他居住的地方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帝喜悦,为拉拢这个能臣,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成就翁婿之亲。尧后来沉迷修仙,不思政务,舜以驸马之亲趁机把持政权达二十八年,等到尧垂暮之年,想要取回大权交给儿子时,舜羽翼已成,权柄在握,尧已大权旁落了。

舜囚禁了尧和太子丹朱,先是摄政,然后授意群臣促请他登上帝位,以禅让之法夺得权力,他把忠于尧的四位大臣共工流放到幽州,欢兜流放到崇山,三苗驱逐到三危,鲧流放到羽山,后来又找个藉口杀了他,四罪而天下服,从此地位稳如泰山。这一计,便是以亲而近,以亲而隐,最终达到了目的。”

庆忌脸上抽搐了几下,这……这怎么和我从小听说的你推我让谁也不愿当皇帝的那些上古圣人故事完全不同?

孙武又道:“及至舜帝在位时,天下大水几成泽国。他流放前朝四大重臣,已经把持了朝廷,但这大水却成了他坐稳江山的一个考验,要让天下臣民心服,他必须治水。而治水,只有出身水利世家的禹才擅长,舜迫不得已只得起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