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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陛下简拔裴侯于草莽之间,年仅十四便为子爵,老朽颇觉不妥,亦曾上奏劝阻。只不过当时座师从大局考虑,朝中支持者甚众,老朽那本奏章被陛下留中,最终不了了之。后来听闻裴侯在西境立下大功,老朽依然没有改变看法,裴侯可知为何?”

盛端明几杯烈酒下肚,眼神反而愈发清明,隐隐有锐利之感。

裴越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明白老大人的担忧,纵然当时无碍,或有后顾之忧。”

盛端明颔首道:“十四岁为子爵,十七岁封侯爵,值此三国鼎立大争之世,似裴侯这等天纵之才,陛下春秋正盛之时尚能压制,可是将来何以为继?”

裴越握着精致的酒盏,话锋一转问道:“不知老大人的座师是哪位重臣?”

盛端明坦然地回道:“当朝左执政,均行公是也。”

莫蒿礼?

裴越眼神微微一凝,想起当初在绿柳庄中席先生讲过的朝堂故事,以及莫蒿礼病倒之后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轻声一叹。

相较于桀骜不驯的武勋亲贵,大梁的文臣大多奉忠君为圭臬。

归府养病的莫蒿礼身为四朝元老,无数次站出来替天子震慑群臣。

洛庭性情刚直,虽然因为那次夜谈对裴越青睐有加,而且暗中与谷梁知交莫逆,可是裴越觉得倘若自己走上那条路,对方必然会站到对立面。

更不提韩公端、宁怀安等人,说白了他们都是大梁的忠臣,或者更直白一些是刘氏皇族的忠臣。

至于眼前这位老学究,想来今夜前来也是为了教导自己要以忠君为念?

听到裴越的喟叹声,盛端明缓缓道:“裴侯不必介怀,虽然均行公当初选中了老朽的卷子,但是老朽并非他的门人,否则也不会在礼部侍郎这个官职上蹉跎十余年。”

裴越略显讶异,从老者复杂的眼神中领会到他内心的纠结与彷徨。

盛端明苦笑几声,怅然道:“老朽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如今却不知何为忠何为奸,不知裴侯能否赐教?”

裴越饮下半杯残酒,斟酌地道:“老大人这个问题太过庞杂,我读书太少,很难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眼神交错,渐渐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深意。

“从年初的谈判,到出使南周,再到兵锋相见,老朽一路走来一路静观,渐渐折服于裴侯的赤子之心。先贤曾言,饰邪说、文奸言、为倚事、陶诞突盗、荡悍骄暴,以偷生反侧于乱世之间,皆为奸人之所为,然而你从始至终都能秉持初心,何其难能可贵。”

盛端明回忆着这一年来的见闻,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如今裴侯的处境归咎于功高震主四字,陛下那道旨意发出后,想必朝中肯定会掀起攻讦你的风浪。自古以来,似裴侯这般年轻英才,死于莫须有之罪名者不计其数。”

裴越隐隐听出他的话锋,淡定地回道:“未必如此。”

“一定如此!”

盛端明右手拍于桌上,眼中精光爆射,怒道:“那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并非是你图谋不轨,而是因为你木秀于林太过出众。至于你为了大梁出生入死,筹建商号经世济民,这些事除了那些挣扎求生的军卒和百姓,谁会在意呢?”

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面上泛起一抹悲凉的笑意,沉声道:“偏偏贩夫走卒的想法无足轻重,恰如这滔滔江水日复一日,纵然时而惊涛拍岸,终将归于一片寂然。”

裴越望着老者沧桑的面容,不由得肃然起敬。

盛端明又饮一盏,缓缓问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