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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是仗着天象不可复现耍赖,我就复现给陛下和朝中诸公看好了——刚才我让人抬上来这台浑象,你还不知道怎么用吧?来来来,这几卷,从《中平五年纪》到《兴平元年纪》的抄本,你都拿好了——从先帝中平五年至今,每年几月有何种天象灾异,上面都有写。

后面几年,董贼当政,东观汉纪或有缺漏,所以我特地从中平五年开始算起,让你心服口服。中平五年时天下尚未大乱,董卓也未曾入京,那一年的东观汉记,恰巧是当时主持东观的蔡司空所著,你不会怀疑蔡司空的治学与著史吧?”

诸葛亮特地挑了一个有公信力的年份,作为转盘的初始状态,那一年还是蔡邕在主持东观汉记。

行宫大殿内的皇帝和所有大臣,果然都没有异议,谁会异议蔡邕写的良史呢。

阎象和黄承彦也认了。

不过阎象还是有点懵逼:“你问这些干什么?此物究竟如何应用?你又如何证明?”

“你们看着不就知道了?”诸葛亮懒得解释,怼了阎象一句之后,转向刘协,请求道:“陛下,一会儿的演示比较耗费体力,耗时也不少,请陛下恩准派几名武士上殿,帮臣转动这个手柄。”

刘协也是好奇得不得了:“这有何难?国舅,宣两个武士上殿,别带兵器即可。”

董承领命,亲自安排了两个徒手武士来操作。诸葛亮大致教了一下,让他们知道怎么转。

然后,诸葛亮才拱手奏道:“陛下,此物名叫五星浑象,在故太史令张衡的浑象基础上,又加入了地球与诸行星黄道轨迹,可模拟五星运转,只是岁星、镇星黄道巨大,一时还未制成,但复现荧惑守心只需有荧惑轨道即可,所以不影响使用。”

(注:岁星就是木星。木星的公转周期是11.86年,近似为12年,所以古代天干地支纪年法以12年为一纪,支干生肖数量定为12,就是从木星周期来的。镇星则是土星。)

阎象依然一脸懵逼,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看着,而诸葛亮已经开始操作。

浑象从中平五年元月的状态开始往后转,才转了大约个把月,诸葛亮就让停下来,然后念一段史书解说一段:

“中平五年春二月,有星孛于紫宫……这条记载,对应的就是浑象上的这个现象,来,你们到这儿来,朝这个角度看,对中间的是太阳,要朝背日一面,偏向天枢,蹲低一点儿朝上看,上才是北,是不是遮住紫宫了?”

“再来这条,这是今年五月份刚记载的,灵台丞太史丞当时也有写,与我这边的一致,你们从这个角度看……”

诸葛亮一条条对下来,众人居然发现完全跟史书上的记载对得上,而且直观得多了。

连刘协这种久为人君、做上位者做久了的,都忍不住呼吸短促、肾上腺素飙升起来。

“这……这便是天地运行的方式?我们所在的地,便是绕日而行?太白(金星)与辰星(水星)之所以只在晨昏可见、中夜隐去,原来是因为他们也是绕日而行、但在地球的内侧?荧惑之所以偶尔逆行,飘忽不定,只是因为它刚好贴着地球的外侧?”

匪夷所思的东西太多了,最后连皇帝都被诸葛亮亲自拉着找角度观测,看得激动不已。

偶尔要观测一些跟三垣、北辰相关的星象异常历史记录,刘协不顾皇帝的袍服拖在地上,硬是趴下后扭过头仰观。最后还是董承看不下去了,又找来一些武士和支撑物,把这个仪器架得高一点,便于人走到下面看北极星相关的周边角度。

很快,武士已经转了整整六圈多,从时间上来算,已经到了“今年”,随着转到九月份对应的格子,诸葛亮指示皇帝和其他人该怎么找角度看:

“对,就这样,找准地球与荧惑的连线,往西看,是不是刚好在地平切线附近,对应天球上的心宿?然后开始转,现在是九月初二这一格,往后每一格代表一日,地球、荧惑、太白、辰星都是一日转一格,绝不会有多少。是不是,从这天开始,就已经守滞不前了,继续,这里要一格格摇……”

诸葛亮讲解得很详细,所有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彻底把这次荧惑守心复现出来了。

阎象一时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喷。

而刘协更是兴奋不已,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琢磨良久之后,刘协忍不住一拍大腿,抓住诸葛亮的手臂摇晃:“诸葛卿,若是按你这个浑象,岂不是只要荧惑于地成此夹角、每次从地上看到荧惑是远日而尽、转而冲日,都会逆行?而且这个逆行发生在何宿,也是有规律的,可以测算的?

那古人还说什么荧惑守心是人君失德、当有大凶!这岂不是欺世盗名的欺君之贼所言!难道天还能预言到多年后的人君是失德还是有德?若是一切都是早已命定,为君者还努力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协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滚尼玛的天人感应!感应个屁!都是可以预言周期的东西,这都相信,不成了一切命定的扯淡了么!那皇帝就混吃等死等天命降临好了!

这几年饱受压抑的刘协,忽然发泄了一阵,居然忍不住用吼的语气质问阎象:“阎象!你和卫将军,就是打算用这种虚妄之物来欺君、甚至是胁君么?诸葛卿,告诉他,下一次荧惑守心是发生在哪一年?”

诸葛亮:“十六年后、三十二年后各有一次,然后会有一次跳变。当然那两次都不是太正对明堂主星,但都是在心宿的天区之内。”

刘协接力一般追问:“阎象,那你说说,十六年后那次,天子有什么失德?天既然都注定了,你怎么不说出来?是不是不管十六年后朕干了什么,你们都要横加指责!那还和天子的所行所言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欺君什么是欺君?”

阎象被一连灵魂数问,问得不知所措,支吾了很久,才像是拼命抓救命稻草一般,质疑道:“这……这浑象推演,未必全对,陛下岂可偏听偏信?诸葛亮说十六年后有就一定有了?那让他试试看往前连转十几年、几十年,看看东观纪甚至《史记》、《汉书》上记的那些荧惑守心,是不是次次都对!”

刘协转向诸葛亮:“转几十年是不是要很久?能验证么?”

诸葛亮耸耸肩:“只要别太突然用力转破了就好,应该是可以验证的,臣私下里验算过好几个例子了。实不相瞒,就算倒退404圈,倒退到秦始皇三十六年,都能验证,那次确实是有荧惑守心的。但后续有好几次,都有误差甚至捏造——臣以为,不乏后世史官为了迎合秦始皇死前的超凶,故意捏造。”

刘协一挥手,就如同他历史上亲自御前做实验测试“五斗米豆能熬多少粥”一样,让武士们慢慢记好数,然后继续转,从194年往前转404圈,刚好到公元前210秦始皇死的时候。

行宫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神游物外,在消化今天的震惊见闻,只剩下木头皮带齿链轮嘎吱作响的一圈圈转动。

也不知转了多久,估计有小半个时辰了,总算转够了圈数,到了秦始皇三十六年,大家亲眼验证了一下,果然那一年也是有荧惑守心的。

阎象彻底面如死灰,今天怎么踢到了这么一块神算到惊天动地的铁板上了!

这是什么历数算学之能?天道运行法则倒推404年都依然是准的!

“诸葛之算,真乃鬼神不测之机。世上竟有如此年少之人,穷究天人!”阎象不甘地瘫软在地,低血压晕了过去。

阎象晕了之后,旁边还有一个纯本着学术好奇的黄承彦,忍不住求学之心,冒死问道:“诸葛令史,草民还有一问,若是不问明白,死也不甘——敢问汉成帝驾崩之年,为何那次荧惑守心,在你的浑象上无法复现?刚才我一直数着,中间转到倒退201年的时候,我特地看了,成帝绥和二年,《汉书》明载荧惑守心,但你这个看不见!”

阎象原本已经晕得迷迷糊糊,听黄承彦还在坚持学术讨论,他也似乎像是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挣扎着醒过来想听答案。

“莫非诸葛亮复现秦始皇那次只是巧合?那我还是能攻击他预言和倒推的准确性!”阎象心中如是挣扎着想。

可惜,他还没机会开口,诸葛亮已经微笑着反驳了黄承彦:“老先生倒是观察仔细,可惜,成帝绥和二年那次荧惑守心,我认为确实是后人伪造的。

首先,从星象来看,此前三年刚出现过,但是那次却没有被记录,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绥和二年还有的。

其次,我仔细看了《汉书》成书经过。众所周知,汉书主体是故兰台令史班固生前所作,但班固因窦宪牵连亡故时,尚有八表、天文志等九篇未曾完稿。

和帝时,诏令班固之妹班昭整理续成《汉书》,和帝崩后,邓太后续督此事。但班昭身为女流,不谙历数,仅整理八书,尚遗天文志一篇,最终再次转授班固弟子马续完本——我以为,《天文志》所记成帝时荧惑守心,便是马续受人之命加的。

我不敢妄自揣测诸代先帝。但我日前造得此器之后,便寻找东观原始档案复查。我问蔡司空借得班固原始手稿,并无成帝时荧惑守心记载,马续整理成书之后却有了,所以马续增补这个事实,已然无疑。”

所有人听了,都是鸦雀无声,连熟读史书的皇帝刘协本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