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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声音迅速压低到只有他和赵天龙和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幅度,他急切地说道,“想让你筹些钱,去帮咱们红队买根人参。他的病昨天夜里又发作了,喘得像随时都可能断气一样,让人隔着老远听着都觉得难受!”

“啊——!”赵天龙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无比凝重。红胡子身体情况越来越差,是他和游击队中大部分骨干都清楚的事实。他和张松龄也的确想过去给红胡子淘弄药材治疗。可据方圆几百里最好的医生,已经被他强行抓进游击队服役的老疤瘌所说,红胡子的病,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药石所能化解得了的。那是因为长时间过度劳累并且营养条件过于恶劣导致的生命力透支,就像一根蜡烛,烧得越旺,越容易走向终点。想要挽回,除非能找到什么传说中的天材地宝,比如什么百年以上的老人参,长成了人形的何首乌等。可那些东西即便在过去的王公贵族之家,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在市场上根本不可能出现,也根本不可能光用钱就买得到。除非,除非他再做一回老本行,听说谁家里有,半夜翻墙进去硬抢!

“小声,别给大伙听见!影响军心!”赵小栓又低声提醒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我托人四处打听过,据说在伪满洲国的新京那边的黑市上,偶尔还能找到卖百年老参的。怕日本人拿了不给钱,都是要先找老熟人介绍,预付一半儿订金,然后才能看到货。验完货后,再付另外一半儿就行!”

“总计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让胖子写信找他家里头要!”赵天龙一听能买到老山参,立刻顾不得考虑其他了,盯着赵小栓的眼睛追问。

“大概,大概行情是四千多块现大洋吧。我不敢肯定,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行情!”赵小栓想了想,迟疑着回应。

这个数字,在赵天龙没加入游击队之前,的确不算什么。可自打加入游击队之后,他就和别人一样只能领两三块钱的连级干部军饷,并且不是每个月都能足额发放。而他又大手大脚惯,经常主动拿出钱来倒贴给队上改善伙食,手中的积蓄早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此刻甭说四千块,就是四百块都不可能凑得齐,哪还有资格大包大揽?!

然而他又不想让自家弟弟失望,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才低声承诺:“行了,我去想办法!师父当年还留下来几件古物,都是准备给咱们兄弟几个压箱底用的。只有我知道埋在哪儿!回去后找机会挖出来卖掉,应该能凑齐这笔款子!”

“那我就放心了!”赵小栓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长出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同朝霞般灿烂。

“你小子别美!这是你哥我最后的家底儿。花掉了就没钱帮你说媳妇了!就凭你每月那几块军饷,老婆本不知道得攒到哪天去!”赵天龙也轻松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数落。

兄弟两个光顾着想办法筹钱给红胡子治病,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大队人马一道跑上了断金桥。马蹄落在桥面上,声音立刻变得明快起来,与先前在沙滩上成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韵律,“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听到身下清脆的马蹄声,张松龄的眉头瞬间皱得紧紧。以前他在这条不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一到汛期就完全失去作用的古老拱桥上跑过好几次,但是却从来仔细研究过桥面的材质问题。此刻需要将桥面炸毁来阻止鬼子的追杀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脱身计划,出现了一个何等致命的疏漏。

石头的,马蹄下看起来灰不溜秋,表面一直布满动物粪便和草屑泥浆的古桥,居然是石头材质。除了传说中的赵州桥之外,张松龄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同样材质的桥梁!而这里,是鸟不拉屎的荒原啊!距离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有好几百里地,历史上是谁他妈的有钱没地方花,居然跑到这里来修一座石头桥?!

“怎么了?胖队!”周围的游击队员们迅速察觉到了张松龄的情绪怪异,纷纷侧过头,关心地询问。

“没事儿,大伙赶紧过河。我在河对面找个地方安放手榴弹!”张松龄咬了咬牙,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小鬼子的汽车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扭过头去,就能看到架在汽车前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时候,任何耽搁都是给敌人制造机会。

游击队员们将信将疑,策马从桥面上疾驰而过。马蹄刚一踏上河岸另外一侧的沙地,赵小栓已经带领着他的支援小组飞身而下。一边快速将轻机枪在一座早就准备好的半环形工事上重新架起来,一边大声对所有人喊道:“你们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胡闹!”赵天龙一把拉住黄膘马的缰绳,冲着赵小栓大声高喊,“你胡闹什么?让胖子把桥炸了不就行了么?赶紧上马,别给我们添乱!”

“桥是石头的,我昨夜就检查过了。胖子手里,也只有手榴弹!”赵小栓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一个令所有人浑身发冷的事实。“你们打了一整夜,太辛苦了。断后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扯淡!要断后,也是我来!”赵天龙大怒,指着赵小栓的鼻子骂道,“赶紧起来给我滚,有我跟胖子在,哪里轮得到你!”

“哥,别闹了!红队的命令就是,我来负责把你们平安接回去!”赵小栓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再看赵天龙,缓缓蹲在工事内,慢慢调整机枪标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架设在鬼子汽车前的重机枪抢先下了手,子弹打在桥面上,火星飞溅。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赵小栓不客气的还以颜色,轻机枪子弹打中了最前面一辆汽车的驾驶室,将里边的鬼子司机头颅打了个粉碎。

失去控制的汽车歪歪斜斜向前冲出几十米远,一头扎进了河道当中。趁着小鬼子忙着跳车救人的时候,张松龄先带领游击队员从桥头附近分散开,以免成为鬼子重机枪和掷弹筒的目标。然后跳下白马,快速冲进工事里,“要留也是我留下断后,炸桥的计划是我提出来的,我的错,我自己负责!”

“不是任何人的错!”赵小栓一把将张松龄推开,继续朝着小鬼子点射,“即便事先准备充足,你也炸不掉这座桥。再说,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指望它过河呢,咱们游击队也不能炸它。走吧,你的命是吕队他们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没资格自己做决定!!”

张松龄被说得满脸通红,血从心脏里一直涌到了脑门子上。正准备开口再驳斥几句,赵天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赵小栓的胳膊,“把机枪给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即便是红队亲自在这儿,也轮不到你来断后。论枪法,论刀术,还是论骑术,你哪样能跟我跟胖子两个比。赶紧给我站起来滚蛋,再不滚,我拿大耳刮子抽你!”

“哥!这是规矩!”赵小栓将机枪推给自己的副射手,转过头,用力将赵天龙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一点点往下拉扯,“这是规矩,你加入游击队的时间短,还不知道!”

“什么狗屁规矩,我是你哥!我说得算!”赵天龙又一次没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听着,扯开嗓子大声抗议。

“我是共产党员!”赵小栓的声音很低,听在赵天龙和张松龄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

“我是共产党员,有三年正式党龄的共产党员!你和胖子都不是!”赵小栓镇定的说着,目光看着自家哥哥的眼睛,没有半点局促和紧张。

“你说什么?”赵天龙被惊雷轰得脑袋有点不够用,握在赵小栓胳膊上的手无意间失去了力道。

趁着这个机会,赵小栓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本子,依稀是红色,已经很淡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上面一个淡黄色的镰刀斧头,却清晰夺目。

“我是共产党员!他们几个,也是!”赵小栓用跟家长汇报的语气,强调一个事实。“而你和胖子,目前还不是!所以,留下断后的理应是我们!”

“我们都是党员!”其他几名主动留下断后的士兵,也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骄傲地亮在身前。

太阳终于穿过云层,投下万道霞光。刹那间,那把交叉子在一起的镰刀斧头被照得如钻石般璀璨,灼伤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