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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用那副吃惊的样子看着朕,皇帝就是一职业,跟内阁首辅、地方县父母、当兵、种地都一样。

或许高低贵贱有差距,终究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没什么好忌讳不能谈的。”

朱允炆的话有些离经叛道,或者说有些过于客观的站在局外人的身份来聊这个话题,难免让一屋子的小孩都大吃一惊。

“一个农民不想种地了,拿着家里的钱去做买卖,身份是不是就变成了商贾,亦或者他通过读书参加省考,而后转变成一名胥吏、公员,这也是身份的转变。

朕身边这小子你们都熟,朕的儿子,你们口中的所谓大皇子。

等这小子大了,找到朕说想去当兵,那他的身份就是我大明的军人。

啥时候朕要是不在了,他继承了这个国家,那他的身份就是皇帝。

所以皇帝只是一份职业,不对任职的人做任何限制,只对任职后要做的事情有限制和要求罢了。

这历朝历代的皇帝朕虽然没有细数过,但想来三四百位也是有的,这些个皇帝在当皇帝之前、当皇帝之后,什么身份都有。

有当皇帝前做和尚的,也有当皇帝后做和尚的。

有将军、有宰相。

文武两派也都轮流当过皇帝。

但是皇帝不好当啊,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危险。”

说到这里,这一大群孩子都笑了起来。

青史记载的很清楚,清楚到每一个皇帝的生老病死都有。

这是没法欺骗和虚报的东西。

“这些个皇帝啊,死于非命的居多,而且岁数一般都不大,能活到四五十岁寿终正寝的,那算是享福了,更多的还是稀里糊涂,亦或者病痛缠身而死。

当然,还有不少是风流鬼,死在牡丹花下,算是最舒畅的一种死法。

而死法最多的一种,则是被毒死的。”

朱允炆笑道:“青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们,皇帝一样是个肉体凡胎,一杯鸩酒下肚,也要魂飞冥冥,血染金台。

永远不要去相信所谓的天人合一,哪有什么天人合一,皇帝就是一人,吃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成不了天,倒是那玩意吃多了能升天是真的。”

一群孩子笑出了声。

这也让他们源于对朱允炆皇帝身份的恐惧感、生疏感消融了许多。

“既然当皇帝这么危险,还为什么都想当皇帝呢。”

“源于对权力的渴望。”

回答问题的是朱文奎,也只有朱文奎有这个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对啊,权力。”

叹上一口气,朱允炆微微摇头惋惜:“因为对权力的向往,在他们还没有做皇帝之前就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和心智,让他们不惜一切的想向这个宝座发起冲锋,根本不关心做了之后要遇到哪些棘手的问题,可以说九成以上的皇帝都是如此,唯独这个宋钦宗是个另类。

他压根不想当这个皇帝。”

朱允炆这个解释倒是让一群孩子频频点头,他们熟知历史,自然知晓赵桓即位的时候,北宋王朝面临的巨大险境。

“赵桓性格软弱,面对蛮夷的入侵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朝堂之上也为了是战是降吵得不可开交。

这更让性格本就优柔寡断的赵桓不知如何是好,浪费了时间、贻误了军情,最后,耻辱般的等来了靖康之难。

批评的话也好、写在史书上也罢,终究赵桓做了亡国之君,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是彼时种种偶然与必然的交织,促使他成为了这段历史的罪人。

那座只记载于史书上、留存与书画间的天宫般的汴梁城,就这么化作青烟散尽,再也没有了。”

《东京梦华录》和《清明上河图》所展现出来的汴梁城,是一座可以媲美现代北京三里屯和台北西门町的繁华都会,不提科技力的差异,只说喧闹繁盛,那是明清两代拍马都赶不上的。

民国的旧上海或许可以拿出来比一下。

“拥有这么一座都市,北宋王朝的王公贵族、将校大臣们的骨头早就在温柔乡中被泡软了,没人想要真刀真枪的跟蛮夷打一场国破山河在的壮丽悲歌,如何活着,成为了当时从皇帝往下到一个普通老百姓都在考虑的问题。

很不幸的事,就这么降临到了赵桓的脑袋上,为了自己不成为亡国之君,成为‘抵抗军的罪魁’,赵桓他老子也就是宋徽宗,兴高采烈、急不可耐的将皇位禅让给了赵桓,自己连夜逃出了边梁。

而咱们这位赶鸭子上架的新皇帝,还来不及擦干自己脸上喜悦的泪水,就被按在了垂拱殿的龙椅上,戴上那顶通天冠,开启了他新生命的职业生涯。

而后,这位新皇帝,在是战是和中摇摆不定,今天喝了二两酒,当着自己女人的面大呼要北伐,收回燕云十六州,酒醒之后就能抱着李纲的大腿,哭求向金人讲和。

他的政治软弱性和神经性,促使其在短短一年内连续更换二十几名宰执,简直把国家当成了一块尿泥巴。”

同是亡国之君,在这一点上,赵桓可比崇祯同志差得太多。

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以讲故事的口吻来阐述一件历史上的事情,没有主观的受到靖康之耻的情绪影响,没有愤懑和怒其不争,口吻平淡,吐字真着。

也引得一群孩子听得有滋有味,不时还会笑出几声。

“而当蛮夷的大军抵进汴梁城下之后,最耻辱的一幕发生了。”

说到这里,朱允炆的口气出现了一丝波动和低迷。

“史书中记载的靖康之耻,非耻于亡国,真正耻辱的,便是亡国前赵桓,亦或者整个北宋王朝王公大臣们的所作所为。

堂堂一个皇帝,离开自己的首都和军队,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进入蛮夷大营,卑躬屈膝,行跪拜大礼与蛮夷元帅,乞求投降。

一应丧权辱国之条约,签起来更是丝毫没有迟疑怠慢,在金人的大营住了一个月,睡草炕、马厩,勾践的生活他是体验了,但勾践的雄心壮志他是一丁点没学会。

回到汴梁城,不去想怎么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反倒上下攒跳,力争早日筹措到条约上的金银、女人,光自己的妃嫔就被赵桓亲手送出去十几名,还有他的姐妹、姑母,只要稍微有点姿色的,一车车往金人的军营里送。

估计也是金人嫌弃这种速度太慢,千八百个女人哪里能满足十几万的军队需求,得了,干脆继续打吧。

事实证明,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男人,永远等不到和平。”

赵桓的故事并不长,讲到亡国也就算结束,朱允炆好奇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听他的故事?”

“因为儿臣想知道,到底是基于一个什么原因,如此富庶、带甲百万的宋王朝,会以这般屈辱的方式断送自己的江山。”

朱文奎郑重其事地说道:“结果只不过是几行空洞的文字,也只是一种直观的表象,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导致了北宋的亡国,故此,儿臣想听这段故事,然后思考一下这个中的缘由。

到底真如这故事中的那般,是因为赵桓的软弱亦或者优柔寡断,还是北宋确实已经到了必然亡国的地步,无力回天。”

朱允炆双眼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好,朕的故事讲完了,那么今天留一堂课业,就是你们大家基于朕这个故事,结合青史上北宋的多方面记载,写出自己对于北宋亡国的理解,三日后,朕派人来收。”

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在湖畔学堂留课业。

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这些孩子已经开始思考一些远超他们这个岁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