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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狂悖无视人君的诗句,自然被那些政敌抓住,大做文章,最终惹得官家大怒,不仅把参加酒会的众人统统贬斥,还罢了杜衍、富弼、范仲淹、韩琦他们!

那短暂的庆历新政,就此折戟沉沙,成为一段任人唏嘘凭吊的往事。每每回想此情,欧阳修都情难自禁,他先是大骂王拱辰那些小人,阴险卑鄙。又叹息王益柔、苏舜钦这些人的年少轻狂。

“介甫,难道你是接受了他们的教训,才不饮酒的么?”欧阳修紧紧抓住王安石的手,大声道:“好啊,你比我强,比我们都强!”

“欧阳公,你醉了。”王安石低声道。

“不,我没有醉,我心里明白着呢。”欧阳修双目炽热的盯着王安石道:“韩持国说得对,你的才情不输任何人。知道我最喜欢你的什么诗么?我最喜欢你庆历六年写的那首《河北民》。”说着便高声吟诵起来道: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这才是得了杜工部真谛的好诗!真诗!”欧阳修举着酒杯,高声道:“介甫,你是真人啊!当浮一大白!”说罢,他把那一杯酒饮尽,然后一歪头,撒手把酒盅摔碎,自己却响起了冲天的呼噜声……

众人不禁莞尔,笑道:“醉翁之名,果然不虚也!”

看着欧阳修被家人搀扶下去,王安石一动不动,只用炽热的目光向他致敬。自己之所以久恋地方,迟迟不愿意进入朝廷,并非在奏章上所说的,京师米贵生活不起,更非许多心思龌龊者揣测的沽名钓誉。其实原因很简单,在地方上,他能做事,能造福一方,但回到京城这个黏糊糊、泥沼潭似的官场,顿时便会束手束脚,什么也做不了。

这绝对不是妄揣,自己进京这半年的经历,便是最好的明证。

※※※

去岁五月,王安石在千呼万唤中,终于赴京任群牧司判官,上任不久,他便发现群牧司的账目混乱,存在严重的漏洞,于是提请立即查账。结果遭到了群牧司上下的强烈反对。从都监韩平到下面的小吏,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想要阻止他。

然而,王安石的硬度,绝非凡人可以理解,他一人顶住了全监上下的压力,不仅没有退缩,还把所有人的差事都担起来……虽然当时全力赈灾,工作比较单一,但依然繁钜冗杂,十几二十个人都干不完。

韩平见靠人民战争打不赢,只好去文彦博那里告状,谁知道文彦博把王安石送去群牧司,就有让这根硬骨头,动一动上下沆瀣的群牧司的意思。

不过韩平是韩琦的堂弟,面子还是要给的。最后文相公不光彩的和了稀泥,双方各退一步——不全面查账,只查下辖的一个部门,如果有问题,再查别处。

最终位于河北路的广平监,成了这个倒霉蛋。经过调查,广平监在河北路的邢州、洺州、赵州,共占民田一万五千顷,养马一万三千六百匹,平均每匹马占地一百一十亩。而根据国初的档案,当时广平监只占地四千五百顷,却养马一万五千匹。平均每匹马占地仅三十亩。

是大宋朝的军马,突然变成了大胃王,食量暴涨了三倍?还是广平监的草场退化了?王安石亲自去调查发现,漳河两岸仍是草茂水丰之地。而此行,他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原来那些养马的草场,已经变成了豪势之家的庄田,庄田日增,而草场日削,才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不用说,这些隐藏在马场中的庄田,都是不用纳税的。

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后,王安石把此事捅破,朝廷却只撤掉了广平监的知监,和群牧司的一名勾押官。并勒令清查侵占,但谁知都知道,查来查去,此事必将不了了之了……

而都监韩平,却调三司任盐铁副使,虽说是平调,但管天下盐铁专利,比群牧司更肥。你说让人去哪里说理去!

至于原本说好的,继续调查其它的监,也毫不意外的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