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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说吧。”

杨戈放缓了语气,伸手朝右侧的座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二爷!”

王锃抱拳拱手,语气却是比方才更加恭敬了。

一侧的杨天胜见状,高呼道:“上茶。”

听到他的声音,落座的王锃似乎才终于想起了这屋里还有个人,笑呵呵的向杨天胜抱拳道:“倒是王某失礼了,你就是凤阳杨家的大公子吧?早些年王某与令尊还一起喝过酒呢!”

杨天胜冷哼了一声,抱起双臂把脸撇到另一边。

王锃见状,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浓郁了:“杨公子这份儿气性,与令尊也是如出一辙啊!”

杨天胜险些破防,好在杨戈及时敲了敲堂案,给他挽尊了一波:“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王锃收起笑意,正色道:“二爷想从哪里听起?”

杨戈想了想,轻声说:“就从你是怎么和耿精忠扯上关系说起吧。”

王锃:“那说来话可就长了。”

杨戈:“那你就长话短说。”

王锃:……

他深吸了一口气,徐徐道来:“耿精忠与海上出身我大魏的各路海盗,原本就有联系,王某是在吞并那些小打小闹、亲疏不分的海盗后,耿精忠派人找到王某……”

杨戈打断了他:“你方才不是说你曾协助过宁王平定沿海倭患吗?照全了说,别想着说一半留一半,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自有判断!”

王锃:“这……”

他迟疑着,迟迟没有开口。

杨戈拧起眉头:“不好说?”

王锃如实答道:“不敢说。”

杨戈松开眉头:“那你觉得,我做过的这些事,够不够我死?”

王锃看了他一眼,答道:“换个人,都够一百回了!”

杨戈:“但我还活着不是吗?”

王锃摇头:“王某可没有二爷的本事!”

杨戈又道:“我或许没办法保你,我能让人没法儿动你。”

王锃:“也包括宁王?”

杨戈:“也包括宁王!”

王锃再次闭嘴左思右想许久,才道:“二爷可知我大魏的海禁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个杨戈还真知道,当初他查江浙贪腐窝案的时候,查阅过相关资料:“我若是没记错,似乎是从建平二年开始的吧?”

王锃点头:“的确是从建平二年开始的,但事实上……民间的海外走私,从未有一日停止过。”

杨戈颔首:“意料之中。”

王锃接着说道:“最开始时,海商走私以皇室宗亲和勋贵们暗地里组织的商船为主,东南沿海的倭患,也是从那时候兴起的,后来宁王就藩宁海,治理倭患之时,将这些民间走私也一刀切了。”

“恰逢那时民间参与到海商走私的人太多,海商的利润降低,那些皇室宗亲和勋贵们就不再亲自组织商船走私了,转而控制江浙各大商号、把持货源,躺着赚钱……”

杨戈听到这里,已经预感到王锃要说什么了,冲着他摆了摆手后,扭头对杨天胜说道:“老大,劳烦你去伙房那边看看,中午安排一桌好菜给王大当家接个风!”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杨天胜一愣……

有心发火吧,可杨戈叫他老大诶!

不发火吧,又咽不下心头这口气。

杨戈够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听话,这些破事,你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杨天胜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扭头道:“杨老二……”

杨戈敷衍的点头:“我真该死嘛,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杨天胜:……

他瞪了杨戈一眼,转身重重摔门离去。

王锃见状,强笑道:“二爷与杨大公子的交情,可真叫羡慕啊!”

杨戈敲了敲堂桌:“继续往下说。”

王锃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海商走私的渠道就落进了宁王和浙党手里,那时候,走私的是他们的人,沿海劫掠的倭寇也是他们的人。”

“直到我老王在东瀛那边发家,清理了咱东南沿海这些不成气候的倭寇和海盗后,宁王和浙党的人就找了我老王,让我为他们做事。”

“我自是不肯干那些数典忘祖的买卖,但钱谁不爱呢?我就接了护送他们的商船出入的买卖。”

杨戈:“意思就是,这些年你一直在和宁王、浙党合伙捞钱是吧?”

王锃强调道:“王某只是赚些跑腿的血汗钱,其他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沾!”

杨戈:“那这次呢?这次的事里,有没有宁王的事?”

王锃:“没有,我老王早就和宁王闹掰了!”

杨戈:“怎么说?”

王锃:“就早些年,东瀛倭寇祸害东南沿海之时,所有人的生意都没法儿做了,宁王派人找我老王协助他围剿那些倭寇,许诺事成之后,可保举我老王一个水师总兵的官位,结果我老王出了死力,他却用完人就翻脸不认人,自那以后,我老王就与宁王各走各路,他未再找过我老王,他的船我老王也未再管过。”

杨戈琢磨了片刻,不置可否道:“所以这次的事,只是耿精忠一人在中间穿针引线么?”

王锃:“那老倌言说我老王的人只要上岸走一圈,配合他给朝廷施压助他开海通商,他便为我老王争取一个招安的机会,还许诺我老王一个总兵的位子,说将舟山划拨给我老王做水师水寨……”

杨戈忽然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会信这种空口白牙的许诺吧?”

王锃目光闪烁的沉默了许久,才期期艾艾的道:“好教二爷知晓,舟山……本就是他们海外贸易的私市,也是我老王在大魏的水寨所在。”

杨戈一笑:“这就说得过去了。”

王锃抱拳:“二爷明察秋毫,王某佩服之至!”

杨戈:“少拍马屁,说事儿。”

王锃:“后来的事,二爷应当都知晓了,我老王为了争取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就应了那老倌的许诺,心想着反正也只是上岸兜一圈,又不劫掠,若真能督促朝廷解开海禁,于公于私都是一桩好事。”

“不曾想,那老倌竟然打着我老王的旗号,私底下又去连络了几股倭寇,约定将在我老王的人马抵达舟山之时,同时在双屿和嘉定上岸劫掠。”

“我老王刚刚知晓这个消息,正待去找那老倌理论,就收到消息,那老倌已经死在二爷刀下……二爷杀得好啊,似这等无君无父、背信弃义、人面兽心的狗官,就该一刀宰了他!”

经王锃这么一说,杨戈也立时想起来,当时自己去杀耿精忠时,在善水苑浩然正气楼里见到过的那个倭寇。

那绝对是个真鬼子,长相、口音,还有那股子格格不入感,都足以证明那厮是个纯血鬼子。

如果说耿精忠连络的是装倭寇的魏人,比如眼前这个王锃。

那么拜见耿精忠这样事,对方怎么都不可能派一个小鬼子来……

这一点,倒是可以佐证王锃的言语。

他思忖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耿精忠为何要先联系你,再打着你的旗号去联系那些真倭寇?”

王锃谦虚一笑:“不瞒二爷,我老王在海上吃了这么多年的海水,在海上还是有略几分薄名的,无有我老王的点头,可没有多少倭寇敢来我大魏沿海作乱……宁王手下那些扮倭寇的假倭寇除外。”

杨戈作恍然状的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心下思忖着眼前这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老阴货的言语,综合他手里现有的线索和证据,他判断这老货的话,至少有一半都是真的。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他和宁王的关系,绝对不止他说的那么简单,以及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有极大的美化。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人会把对自己不利的事往外说呢?

“说说你来见我的诉求吧。”

许久,杨戈才轻出了一口气,抚着座椅扶手徐徐说道:“只是为了解除误会,可不值当你王大当家冒险亲自走一遭。”

“说来惭愧。”

王锃一脸老实巴交的“羞涩”一笑:“我老王在海上听闻二爷大名,知晓二爷是个重情重义、一诺千金的好汉,就想着借此机会前来拜见二爷,一为解除与二爷之间的误会,二为了请求二爷代我老王向朝廷表表心意,给我老王一个招安的机会。”

杨戈闻言忍不住抚了抚额角的鬓发……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这厮第三次提及招安了。

协助宁王平定沿海倭患,是为了招安。

答应耿精忠给朝廷施压,也是为了招安。

现在冒险来杭州拜见他,还是为了招安……

杨戈纳闷的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这厮:“你真就这么想为朝廷效力?”

王锃却比他还纳闷:“二爷此言从何说起?我老王虽是个粗人,却也知忠君报国之理!再者说,他乡纵有良田千顷,又怎及桑梓三尺卧榻之地?”

杨戈哑然。

这厮这么一说,反倒显得他不正常了……

他沉吟了许久后,才道:“谷雨三路倭寇祸乱沿海之事,你清楚吧?”

王锃点头:“只要二爷一句话,我老王回头便驱走那群乌合之众。”

杨戈:“你有没有办法,将另外两股倭寇都集中到舟山或双屿的某一处?”

王锃想了想,点头:“可以一试,应当不难……”

杨戈一拍扶手:“那就不驱赶了,他们既然敢来,我们这些做主人家,没道理不敢招待。”

“你设法将他们给我集中到舟山或双屿某处荒无人烟之地,配合我们的人,一战平了他们。”

“事成之后,你的事我会尽力去给你周旋,总兵我没那个能力,但我保底能给你弄一个绣衣卫的百户。”

“你要不嫌品级低,你要肯信我杨二郎这一回,那就协助我干这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