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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归生气,亦泠还是吃完了瓷碗里的炙羊肉。

食物的满足感冲淡了愤怒,亦泠又在廊下吹了会儿冷风,便也没那么?激动了。

区区几句恶评算什么?,反正?谢衡之的狗命早晚交代在她这里。

到时候要?他亲口向自己这个绣花枕头纨绔膏粱跪地求饶。

哎,这种事情虽然看起?来?遥不可及,但?光是想想,还是不费力的。

抱着这个美好又遥远的祈愿,亦泠早早便歇息了。

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夜夜不得?安眠,今夜总算能睡个好觉。

是以谢衡之夜里回到寝居时,亦泠已经熟睡在床榻内侧。

屋子里一盏灯没留,还好今晚月色亮堂。

谢衡之没让人重新掌灯,藉着月色踏进寝居,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听不见一丝声响。

走到床边,正?要?脱掉外衫,忽然听到床上的人低声唤他的名字。

谢衡之回头看过来?,昏昏月色下,亦泠的面容模糊不清,嘴角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低低呓语:“谢衡之……谢大人……你还想往哪里跑呀?”

“……”

谢衡之抿着唇,满脸的一言难尽。

-

这一夜,亦泠并没有如愿以偿睡个安稳觉。

好不容易梦到了大仇将报,谢衡之戴着枷锁狼狈地四处逃窜,她自己则手持利剑,一步步把他逼到角落。

眼看着就要?一剑砍下去了,不知谁忽然轻推了下她的脑袋,竟把她给晃醒了。

迷迷糊糊中,亦泠连眼睛都没睁开,急着接上刚才的梦。

结果?梦倒是继续做了,眼前出现的却?是亦昀的惨状——谢衡之不杀他,只是让人把他吊起?来?架在篝火上翻来?覆去地炙烤,要?把他活活烤成人干。

亦泠想扑上去救他,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亦昀被烤得?晕了过去,鼻尖还闻到了炙烤的香味。

这也太香了,跟晚上吃的炙羊肉不相上下。

第二日天不亮,亦泠早早就醒了。

但?她依然心悸不停,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亦昀的惨状。

她彷徨地看着四周,仿佛还没从梦境中脱离。

心绪恍惚地洗漱好,亦泠坐到外间的八仙桌前,锦葵已经布好了早膳。

亦泠垂眸扫了眼,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精致小食里,竟有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她皱眉,问道:“怎么?又熬了药?”

“夫人,这是上清茶,不是药。”曹嬷嬷说,“今日大人专门吩咐给您煮的。”

“他?”

亦泠谨慎地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杯茶水,“为何突然要?给我煮茶?”

“这个……”

曹嬷嬷也不太清楚,只能如实转达谢衡之的话,“大人说这个清肝泻火是最好的,让您多喝点。”

“?”

“我又没上火,有什么?好泻火的。”

话是这么?说,亦泠还是端起?来?尝了一口。

虽然卖相不好,入口却?清爽回甘。

亦泠莫名联想到谢衡之。

啧,不像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凉飕飕的脚步声。

亦泠捧着茶碗回头,见谢衡之已经换好了朝服,俨然是准备进宫的模样?。

等他在桌前坐下,亦泠抿了两?口茶,然后连连看了他好几眼。

可今日谢衡之就跟瞎了似的,丝毫没感觉到亦泠的目光暗示,兀自无?声地吃着早饭。

亦泠没办法?,只好直接开口问:“牌位那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打算如何处置?”

谢衡之看都没看她一眼,迳直说道,“是我砍了人家牌位?”

“哎,你这么?说便见外了。”

亦泠眨眨眼,上下打量着谢衡之,“昨夜我都说了,是因为吃醋才做出这种荒唐事的,归根到底可不是你的原因吗?”

谢衡之端起?瓷碗,喝下一口粥,才凉凉看了亦泠一眼。

他现在连假笑都不装了,直接讥讽地扯扯嘴角。

亦泠自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牵强,但?她不在乎,反而还往他那头凑近了些。

“到底是御赐的牌位,亦尚书和薛老夫人自是不敢如何,但?圣上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想了想,又接着说:“嗯……还有合欢殿之事。如今是暂且按了下来?,可等圣上出来?,你又该如何为自己开解?”

亦泠现在完全不担心谢衡之会因此?丧命,但?总不至于?……一点苦头都不吃吧?

“若是圣上因此?与你生了嫌隙,那我可是大大的罪人了。”

语气虚伪得?明明白?白?,连一旁侍奉的婢女们都眼角抽抽。

谢衡之却?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了嘴里的东西,才悠悠抬眼说道:“既然这么?担心我,稍后便随我一同入宫吧。”

亦泠:“啊?”

“圣上昨夜下旨,让你入宫面见圣颜。”

谢衡之平静地说,“你嫁来?上京这么?久,还未进宫谢恩。”

亦泠一时没能接受这个安排,怔然问道:“可、可圣上不是在闭关吗?”

“天寒地冻的,圣上旧疾又复发了,昨夜里已经出关。”谢衡之的语气似乎意有所指,“他想见见你这个大才女。”

亦泠心下一沉,脸色也白?了。

面见圣上,少不得?又要?努力扮演商氏。若是圣上也和她对几句诗词歌赋,总不能在圣驾前装晕吧?

-

这一回入宫,与前两?回的心境完全不同。

跟在谢衡之身边,亦泠自是不担心安全。可一想到要?面见圣颜,她便生出一股骨子里的惶恐。

即便出身于?高门大户,对天家的敬畏依然时时铭刻在心,即便许多人至死都从未见过天子一眼。

而且仁乐帝这些年不上朝,连亦尚书这等大臣也难得?见上他一面,使得?仁乐帝在旁人心中越发神秘了。

甬路长长,亦泠连步子里都透着拘谨。

可谢衡之也不跟她说话,带着她一路走到了太一宫正?殿外,往廊下某处一指,自个儿便推门而入,不再?管她。

亦泠停在廊下,不敢东张西望,只能悄悄用余光打量这神奇的太一宫。

和她想像中庄严肃穆的天子寝宫完全不一样?,活脱脱是一座道馆呐。

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打断亦泠的神思。

“谢夫人,您别站着了。”殿外伺候的内侍太监端来?了一张绣墩,“您先坐着等吧。”

亦泠回头看了一眼那把椅子,浑身一激灵,连连摆手。

“不必不必,我是该站着等圣上传召的。”

天子门前坐椅子,嫌命长了吗?

太监有些为难,往里看了眼,犹豫道:“可是谢大人吩咐……”

“不用管他。”亦泠打断这太监,坚持道,“我应当站着的。”

既如此?,太监也不好多说什么?,却?还是将椅子留在了一旁。

寒风瑟瑟,凛如霜雪。

即便亦泠身上罩着厚实的貂鼠皮瓦领披风,在偌大的宫殿面前,依然渺小如一片飘摇的雪花。

太一宫内寂寂无?声,也迟迟无?人出来?传召亦泠。

濛濛亮的天际透着几丝阴沉的光亮,竟然还偶尔有鹿从殿前经过,蹿进草丛发出窸窣声音,让这本来?就阴冷的太一宫更显几分诡异。

亦泠心底渐渐开始发怵,也只敢抱紧了手炉,悄悄跺着僵硬的脚。

“谢夫人,圣上昨夜里旧疾复发,这会儿该是在用药呢,你且再?等等。”

一旁的太监慇勤道,“夫人的手炉凉了吗?小的帮您换一个吧。”

亦泠站着没动,压根儿没听见太监说要?帮她换手炉。

圣上用药,怎的还要?谢衡之伺候吗?

也没听说他还兼任了御前太监呀。

正?咕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冲冲朝太一宫狂奔而来?。

待亦泠看清来?人,神情倏然僵在脸上。

钰安公主也看到了亦泠,奔跑的脚步猛停下,差点没站稳。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连忙上前扶住,钰安公主却?扭头恨恨盯着亦泠——

在这寒风侵骨的黎明,她进宫做什么??

下一瞬,钰安公主想明白?了,转头问太监:“谢衡之在里面?”

一旁的太监不敢说话,只弓着腰行礼。

于?是钰安公主似乎更激动了,忽地甩开众人,冲到殿前拍门:“父皇!父皇!女儿求见!”

四周的宫女太监脸色剧变,纷纷上去阻拦。

“公主!公主!圣上他犯了旧疾,正?在——”

不等太监们说完,钰安公主猛地推开殿门,迳直闯了进去。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进去阻拦。

只有亦泠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今都站到了圣上面前,一个是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最宠信的心腹,不知道谁会占上风呢?

不会当场打起?来?吧?

即便害怕,亦泠也没能按捺住好奇,悄悄地靠近了两?步,凝神细听着。

可不知为何,怒不可遏的钰安公主进入正?殿后反而没了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被这座宫殿吞噬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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