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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切得薄如纸,骨汤打底的铜锅里一涮,几息之间便熟了。浸在香辣的蘸水里一滚,立马油亮诱人。

田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既插不上话也插上手。一直在说话的是叶娉,动手侍候温老夫人的也是叶娉。

“这块牛肉取自牛脊,最为细嫩,祖母您尝尝。”

“这块牛肉取自牛后颈,肥瘦相间,祖母您尝尝。”

“孙媳还备了花果茶,解腻又暖胃,祖母您尝尝。”

温老夫人又吃又喝,完全忘记自己来公主府的目的。田嬷嬷几次想提醒,无奈被叶娉有意挡着,根本找不着机会。

温如沁初时还有些忐忑,等到温老夫人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她紧张的心慢慢放松了一些。原来真如二嫂所说,祖母并没有那么可怕。

涮了肉,又涮了菜。

温老夫人没想到平日里有些寡淡的素菜也变得如此香辣爽口,口腹之欲得到满足之后,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眼。

好不容易逮着空,田嬷嬷终于找到了存在感。

“老夫人,夫人交待过,您的身体最重要,不宜多食辛辣。”

温老夫人这才想自己所来是为何事,她明明是来教训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就变成坐下来一起吃饭了?

到底吃人的嘴短,又还没有吃尽兴。肉香混着香辣味在鼻息间横冲直撞,一时间竟不是知该摆长辈的款,还是继续吃。

她脸色微僵,很是恼怒。

叶娉皱眉,道:“田嬷嬷,你是祖母的奴婢还是大伯母的奴婢?怎么一口一个夫人交待过,难不得祖母做什么吃什么都要大伯母允许,到底谁是婆婆谁是儿媳?”

“郡王妃,夫人也是为老夫人的身体着想。”

“这就奇怪了。我是祖母的孙媳妇,雪娘是祖母的亲孙女,难道我们是外人吗?怎么祖母和自己的小辈一起吃饭,还要受大伯母的约束?是怕我们下毒,还是怕我们想害祖母?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当我们温家有多乱,当祖母的和孙女孙媳吃饭都要防着,当婆婆和吃什么穿什么都要受儿媳的摆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温老夫人已经变了脸,重重搁了筷子。

田嬷嬷面色发白,老夫人是什么性子,她最是知道。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以前老夫人明明最听夫人的话,最是喜欢夫人的孝顺和懂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变了呢?

“老夫人,夫人也是为您好,怕您吃了不好的东西闹肚子。”

“田嬷嬷,祖母是三岁小孩子吗?她吃什么,不吃什么,难道还用别人教?”

温老夫人脸上明显带了薄怒,然而这样的事情不好发作,她年纪一大把若是因为贪嘴而传出什么是非来,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叶娉再添一把火,道:“田嬷嬷,听说你女儿就在大伯娘的院子里当差。你不会是觉得祖母年纪大了,又不当家,所以早早就找到了新靠山?”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温如沁。

二嫂也太敢讲了!

祖母年事已高,又早不管家。明眼人都知道国公府是大伯娘说了算,所有的下人都看大伯娘的眼色行事。

田嬷嬷已是面白如纸,温老夫人则是一脸怒容。

“老夫人,奴婢冤枉。郡王妃怎么能这么诬蔑奴婢,奴婢侍候您几十年了,您最是知道奴婢的忠心。奴婢敢对天发誓…”

“发誓不至于,再说发誓也没什么用。”叶娉接着安抚温老夫人道:“孙媳只是那么一说,就是怕这些下人见风使舵,不把您老人家当回事。您别怪田嬷嬷,即使她有点私心,那也是人之常情。她对您应该是很忠心的,但也要顾忌大伯娘。毕竟大伯娘才是国公府的主母,大伯母让她看着您,她一个下人也不敢违背主母的吩咐。”

这话着实诛心,诛的不知是温老夫人的心,还是田嬷嬷的心。

田嬷嬷不仅脸白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老夫人年纪大了,府里当家的是夫人,夫人也是为老夫人好,她听夫人的话有什么错?

温老夫人越发恼怒,看向田嬷嬷的眼神凌厉而不善。她是老了,也是早早放权了,但是她还国公府的老夫人。

“你说,王氏还让你做什么了?”

王氏都出来了,可见她有多生气。

“老夫人,夫人没让奴婢做什么,她只是担心您的身体,让奴婢在吃食上多看顾一二。”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连吃喝都不能如自己所愿,哪里还有乐趣可言。大伯娘也真是的,她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祖母可没有管过她。她倒好,一个当儿媳的处处限制自己的婆婆吃穿,说的好听是为祖母的身体着想,说得不好听就是管制自己的婆婆,也不知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

真孝顺还是假孝顺,温老夫人也弄不明白了,她只知道自己上次没吃尽兴,这次又被扫兴,心里很是不开心。

叶娉又道:“我年纪小,许是知事不多。但我却是知道,人活一辈子,若不能开心,那还有何意义可言?纵有家财万贯又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活着不能享受,死后全是便宜了别人,何苦来哉!”

温老夫人彻底怒了,御哥儿媳妇这话倒是没错。家财万贯又如何?连口想吃的都吃不到嘴,她这个国公府的老夫人威严何在?一个下人都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你给我滚!”她这话是对田嬷嬷说的。

田嬷嬷吓得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一片忠心…”

叶娉打断她的话,“忠心又不是嘴上说说。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一个奴才,拿着鸡毛当令箭,替祖母管教雪娘也就算了,怎么能替大伯娘管着祖母?雪娘是祖母的亲孙女,可不是你的亲孙女,祖母上回让您来照料雪娘的身体,没想到你却跑到公主府来充长辈。所幸这事没传出去,若真传了出去,一个奴大欺主的名声还是小的,要真是被人说成是内宅不修,不仅祖母要被人骂,大伯的名声也会跟着受连累。”

“你…你给我滚回去!”温老夫人气得心口起伏,她不喜欢二房的孙子孙女是她的事,但还轮不到一个下人轻贱。

温如沁小脸发白,眼眶却是微红。

原来她受过的委屈,二嫂都记得。

她感激地看着叶娉,叶娉朝眨了眨眼。

田嬷嬷不停磕头,后悔不迭。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叶娉今日会发难,更没有算到这个出身不高的郡王妃如此心机深沉。

这一招不仅离间了她和老夫人,还离间了老夫人和夫人。她不能走,她现在要是走了,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说是被赶到庄子上,但也不可能再得到老夫人的信任。

“老夫人,奴婢忠心耿耿,您万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辞,伤了夫人的心。这些年来夫人是如何对孝顺您的,您最是清楚。”

“祖母,您听,她说孙媳是别人。都这个时候了,她心里只有大伯娘,句句都是在为大伯娘说话。或许在她心里,咱们温家不姓温,而是姓王。”

“老夫人,奴婢侍候您多年…”

“也没有很多年,若是我记得不错,田嬷嬷是大伯娘嫁进国公府之后,才调拨到祖母身边侍候的吧?”

这个温老夫人不止是恼怒,而是心惊。

田嬷嬷确实是温夫人进门之后才调到怡心堂当差的,后来温老夫人陪嫁的心腹们年纪都老了,跟着一个个去世,田嬷嬷这才一步步上位。

这会儿的功夫,温老夫人竟是无端想起那些故去的得用之人。她七十有九,眼看着要到八十,最后一个陪嫁的丫头也在前年病逝。

她突然有点害怕,不知是害怕死亡,还是害怕被人摆弄。

“走,你走!”她指着田嬷嬷,手指都在抖。

叶娉忽地抱住她,“祖母,您别生气,让她走便是。”

她不抖了,莫名觉得温暖。

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叶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田嬷嬷被赶走,一个叫细娘的嬷嬷顶了她的位置。这位细嬷嬷原是温老夫人陪嫁大丫头的女儿,就在随行的下人之中。

经此一事,饭是没办法接着吃了。叶娉提议打叶子牌,好歹算是让温老夫人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

盛朝的叶子牌可三人打,也可四人打。

温老夫人端架子端惯了,初时还颇有几分不情愿。

她是万家女,万家是圣祖皇帝的元后万氏的母族。万家底蕴极深,除元后之外,还出过两位皇后。温老夫人是嫡女,从小锦衣玉食被人奉承惯了,心气儿极高。她年轻时就爱掐尖,颇有几分目下无尘,自然也没什么交好谈得来的闺友。年纪大了以后越发端着身份,更是不愿与人交往。

世族高门里的老夫人,大多都爱玩叶子牌打发时间。她既无朋友,又不和别人来往,近些年更是鲜少出门做客,更遑论和别人打叶子牌,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玩牌。

玩着玩着,她渐渐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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