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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楚知道自己在做梦,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房间。另一个“他”保持着上一次梦境中的姿势,怀里的女子像睡着一样。

清弱绝色的容颜,如同刚刚凋零的花儿般没有一丝鲜活之气。原本妍艳的颜色转淡,带着韶华正盛却不得不黯然谢落的忧伤。

“他”紧紧抱着那个女子,替她梳头妆容。“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生怕弄疼她或是弄醒她。

而她面容灰白,已然死去多时。

“他”修长的手指摩梭着她的脸,从眉眼到唇角,像抚摸一件珍宝。“他”的表情无悲无喜,眼中泛着奇异的怜爱。

他看到“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听到“他”没有起伏的低喃。

“你说过此生遇我,三世不悔。你想同我生生世世,为何又早早弃我而去?你说得对,我们终将会重逢。别怕,我很快会来陪你…”

“他”存了死志!

他骇然不已,想阻止“他”的行为。然而“他”看不到他,抱着那死去的女子低低诉说着什么。那声音太轻太柔,又带着一丝更咽。

婴儿的哭声从外面传来,他清晰感觉到心快要裂开的痛楚。“他”抱着她一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就那么一直躺着。

他看到窗外黑明交换,不知不觉中斗转星移已然是好几个日夜。没有人敢进来,直到有人抱着一个襁褓硬闯。

是柳则。

柳则跪在地上哭求,求“他”以江山社稷为重,求“他”不要丢下刚出生的小太子不管,“他”不为所动。

“陛下,娘娘若知你随她而去,她必然不会原谅你。纵然黄泉路远,臣相信她也不希望您去陪她而弃小太子于不顾。小太子是娘娘拼尽性命生下的孩子,您真的忍心他至此以后无父无母吗?”

“他”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看向那襁褓中的孩子。

柳则接着求“他”将女子安葬,说是眼下天寒地冻尚不会有什么变化,再过几日娘娘的尸身就会变味。

“他”勃然大怒,拨剑要杀柳则。

柳则一脸悲痛,不惧“他”的杀气。劝说道娘娘生前最爱干净,若是她知道自己死后会一日日慢慢腐烂该是多么难过。

襁褓中的孩子哭起来,柳则也在哭。

“他”看着那孩子,痛苦闭目。

柳则趁机把孩子塞到“他”的怀里,“他”望着床上的女子,又凝视着手中的孩子。明明“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他却觉得“他”的心都在哭泣。

最后“他”没有求死,也没有将女子下葬,而是命人在“他”的寝室内修了一间冰室,那个女子就被“他”安置冰室里。

他看到“他”和她一起睡在冰床上,夜夜与她同眠。看到“他”天天下朝回来后同她轻轻细语,有时候“他”还会抱一个孩子进来看她,让那个孩子唤她娘。

夜深人静时,他听到“他”似乎在哭。他在呼唤那个女子的名字。

“惜儿,惜儿。”

裴元惜心下一个颤抖,他在叫谁?

惜儿还是西儿?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睡着的他。他睡着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邪妄和无情不再,越发突显他的矜贵俊美,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权臣。

世人皆害怕他的噬血无情,怕是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这张脸。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好看,此时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更没有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狂肆。

她不敢动,也不敢下马车。

直到他呓语起来。

商行暗示过他们以后会是夫妻,所以他梦到了什么?会不会和她有关?为什么他在呼唤惜儿?这个惜儿是她吗?

脑海中一团疑惑,面上却是一脸警惕。

公冶楚缓缓睁开眼,梦里的悲痛还在。梦里那个冰冷的女子,与眼前鲜活的少女重叠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头还在疼,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他向来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转世轮回。然而一而再而三的做梦,他不会自欺欺人地当成巧合和荒诞。

所以或许真的有上一世,在那个小皇帝口中的上一世他同眼前的少女是一对夫妻。梦里深情的男人是他又不是他,他的眼神变幻莫测。

“大人,天色已晚,我父母必定心忧我还未归家。”

他敛着眉,算是默许。

她立马起身,却没料到长时间久坐积血于膝。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去,然后她感觉自己跌进公冶楚的怀中。

公冶楚接住她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美人在怀他眼前浮现在梦里的那一幕。他就是这样抱着她,心冷如死水。

她的腿实在是麻,在他里挣扎几下没能脱身。而他仿若未觉,甚至她还惊悚地感觉到他抱着她的力量在加大。

“大人…”

她在梦里叫他阿楚。

他慢慢松开她,借着手臂的力扶她站稳。她等不及腿脚恢复,迫切地下了马车。腿脚的知觉尚在麻木中,每走一步都像要软倒一样。

这个时辰琴行已经打烊,她离开的时候交待过春月。没说公冶楚找她,春月以为是商行,她也没解释。

裴元若被洪宝珠送回去,春月和侯府马车留下来等她。春月大概猜出来姑娘见的人不是陛下,忙扶着她上马车。

马车的轱辘滚动起来,她靠在垫子上深吸几口气。为什么会是公冶楚,她真是很不理解另一世的那个自己,到底眼神哪里不好怎么偏偏和他在一起。

水榭院子外,有一人在徘徊等她。

她觉得有些意外,因为那个人是赵姨娘。

赵姨娘听说今日琴行之事,也知道自己的女儿露了大脸。早前元若也有些才名,不过那都是内宅里传来传去的,不外乎琴艺不错知书达理,这样的姑娘哪个府上都能拎得出一两个来。

听说有十首曲子,都是元若作的。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元若绝对没有那个才能。若真是有,她当姨娘的早已发现。所以她心里明白,是二姑娘在给元若长脸。

女大家。

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有此等名声在外,元若何愁姻缘?说句更狂妄的话,受人景仰的女子便是嫁人也不会看夫家的脸色,更不用仰男人的鼻息而活。

她是一个妾室,自知内宅女子的艰辛。她盼望着元若能入高门,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足够的底气。

元若一回来,她便感觉到女儿不一样了。不再是之前的郁郁寡欢,那种神采她从来没有在元若身上看到过。

“二姑娘,请受妾一拜。”

她要行大礼,被裴元惜一把托住,“姨娘不必如此。”

“要的。”赵姨娘屈着膝,“二姑娘对元若良苦用心,妾感恩万分。”

“大姐姐琴艺不俗,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姨娘实在不用这般行大礼。”裴元惜再次托住她,“以往我痴傻时,大姐姐从不嫌弃我。我与大姐姐是姐妹,自是应该相互扶持。”

赵姨娘表情微动,她曾怜悯过这个孩子,也曾以为这个孩子一辈子也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想到这个孩子不仅清醒过来,还能记得痴傻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她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以前并未把对夫人的怨恨加诸在二姑娘的身上。

古人云行善积德多善多福,果然是有道理的。

“二姑娘心善,妾会记在心里。你同你大姐姐骨肉相亲,妾看在眼里很是欢喜。妾近日听说一事,也不知准也不准,二姑娘你听听看。”

裴元惜敛神静听,知道她说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她要说的事和秋姨娘有关,秋姨娘上次口口声声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胎,还想把孩子记在沈氏的名下。被拒绝后,秋姨娘倒是安分了不少日子。

不过像秋姨娘那样的人,安分永远只在表面。赵姨娘说秋姨娘不知从哪里弄的偏方,日日躲在屋子里偷吃。

那方子在民间有个直白的名字:转胎丸。

“那方子妾以前听过,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秋姨娘一心想生个儿子,怕是有些剑走偏锋。”这是赵姨娘的话。

然而裴元惜却从她话里听出几个意思,一是秋姨娘已经吃了一段时间,二是那东西应该已经对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造成影响。赵姨娘绝不是近日才知道此事,她应该在很早之前就知道秋姨娘在吃那个东西。

侯府后宅的这几位姨娘,裴元惜从来不敢小看的就是她。她确实不争不抢,因为她不需要那么做。

但她不争,不代表她真的不闻不问。她比起母亲来,无论是心机城府都不止高出一个段位。若她想要对付母亲,母亲完全不会是对手。

她今天能将秋姨娘的事情告诉自己,是因为投桃报李。

“多谢姨娘相告,事关父亲的子嗣,我会将此事转告父亲。”

这是宣平侯的内宅,秋姨娘是宣平侯的妾室。裴元惜再是想管,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出面的人应该是父亲。

赵姨娘目露惋惜,道:“侯爷子嗣不丰,若是知道此事必定大怒。”

“父亲生气是应该的。”裴元惜看着她,目光感激,“幸亏姨娘将此事告诉我,否则我还真怕秋姨娘借此事陷害我母亲。”

“难怪侯爷总夸二姑娘,妾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夫人真是好福气,能有二姑娘这样的女儿。”她轻声说着,眼神怜爱一如对待自己的孩子。

裴元惜感慨道:“我母亲是个心善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身边的人算计。她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和她被迫分开十五年,很多事情都是沧海桑田。我们或许不能像别的母女那样亲密无间,但我依然希望她以后平安顺遂。如果有人再害她算计她,我绝不会允许。”

赵姨娘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慢慢浮起羡慕,一脸的动容,“二姑娘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妾很是羡慕夫人的好福气。妾的心不大,仅能容得下自己的一双儿女。”

言之下意,便是宣平侯都不在她的心里。

两人一番对话,看似家常实则互相透露底线。裴元惜的底线是父母,而赵姨娘的底线是裴济和裴元若。

如此看来,她们并无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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