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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时候才是鬼?

孙成志不停踩踏青草,双手使劲拉扯头发,眼珠神经质地乱转着。

钟明面容凝重:“孙二,你要不要请假?”

“不需要!”孙成志粗吼了声,突出的肩胛骨重重起伏了几下,他转身恢复如常,“师兄,刚才对不住,我现在就去见师傅。”

“他只是怕你有阴影,想和你谈谈。”钟明不放心。

孙成志不屑地龇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怎么可能,师傅也太看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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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坐在宿舍门口的小竹椅上忧心二徒弟,那孩子本事是有的,聪明劲也够,就是太皮,没规矩,难管束。

优点不小,缺点也不小。

李科长多次讲慈父多败儿,叫他给二徒弟下狠药治一治,他说肯定治,绝对不给厂里添麻烦,实际还是护犊子,就盼着二徒弟能自我醒悟端正品行。

这次二徒弟心理上怕是受到了创击,必须开导开导,免得日后造成大伤。

对刘主任而言,传授技术简单,教导就难多了。他想着等二徒弟来了,要怎么开场。

没想到二徒弟的精神状态十分得好,反过来安慰他。

“师傅,我知道你把车间的几十号人当子女,现在走了一个你心里难受,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孙成志吊儿郎当地蹲坐在刘主任脚边,“想开点吧。”

刘主任语重心长:“在师傅面前就不要逞能了,吓到了不丢人。”

孙成志不以为然:“我给我家那边过世的老人穿过寿衣,抬过棺材,我能为这吓到?”

“还是不一样的。” 刘主任叹息,他是根据二徒弟的描述想出当时那画面的,没亲眼见着,只是想象就够瘆得慌了。

刘主任念及此,谨慎地说:“小孙,你老老实实住家里吧,别往你师兄的宿舍凑了。”

孙成志一脸勉为其难的表情:“行,听师傅的。”

刘主任欲要再说什么,视野里出现了个身影,他拔高音量把人叫过来:“小向,你身体好些没?”

陈子轻穿过院子进楼,发现平时对他充满敌视的孙成志没往他这看,一副恍惚的样子,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探究的视线,笑着跟刘主任打招呼:“我挺好的。”

孙成志好像这才注意到陈子轻,他一口浓痰吐出去,擦着对方的裤腿砸在地上。

“喝——tui!”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成志说了这样一句:“走了的同志跟你一样,看完电影回来就倒下了。”

陈子轻还没怎么着,刘主任就一巴掌扇在二徒弟后脑勺上:“别讲浑话!”

“师傅,我这是事实啊,我们宿舍都知道的事。”孙成志被扇得夸张地鬼叫,眼白泛黄不太清明的眼斜斜看向陈子轻,“就你能溜达,其他的还躺着呢。”

陈子轻有些惊诧,只有他好了吗?他藏起疑虑,面上不动声色:“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同,我昨晚睡得很沉,今早醒来就浑身轻松了。”

“小向你是有福的。”刘主任看他的头,看他的气色,“去食堂吃早饭了吗,没有就跟小孙一道,你们都去吃点东西。”

陈子轻说:“小马给我带了粥,我就不去食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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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几句,陈子轻回到宿舍,他见马强强站在走廊晾衣服,脚步提快了不少:“小马,你把我的衣服都洗了啊?”

“诶,哥,你读好诗歌回来啦,就几件衣服,反正我闲着没事。”马强强从铁通里拿出一条裤子,对着地面挤了挤水,抖抖搭到尼龙绳上。

陈子轻见到了两块枕头巾,他指着其中一块桃粉花朵的:“那块枕头巾不是你昨晚才换的吗?”

马强强“啊”了一声:“还是有点汗味,我就一起搓了。”

陈子轻瞧瞧晒在护栏的垫被盖被,尼龙绳上的床上用品跟衣物,它们散发着茉莉香,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一滴水飞滴到他头上,他想起宗怀棠跟他说的事:“小马,我以前打过你,你记恨我吗?”

马强强拍打被子的手停在半空,圆乎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陈子轻抿嘴:“记恨也是应该的。”

“没有没有没有。”马强强慌得不成样,他甩动着双腿抓耳挠腮,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恨的,哥,我谢你都来不及,我爹我妈让我听你的话,要我把你当榜样,你就是我的榜样,你打我是因为我懒惰不上进,你要是不管我才不会打我。”

陈子轻:“……”

认真的吗?

陈子轻观察马强强,见他一脸忐忑不安急得要死,恨不得挖心证明的表情,似乎就是真心话。

“作为组里的领导我有很多不足,在进行教育引导的工作中我用了错误的方法。”陈子轻后悔地说,“以前是我错了。”

他厚着脸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马强强眼神清澈泛着蠢,陈子轻解释:“意思就是说,犯了错能改过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马强强懵懵懂懂。

陈子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无论是什么出发点,打人都是不对的。”陈子轻前言不搭后语,“我打过你几次?”

马强强呆呆看他。

陈子轻指了指自己的头,挫败地说:“我想不起来了,所以你跟我说说,好吗。”

马强强伸出一根手指:“一,一次,就一次。”

陈子轻不是很信这个数字,他没刨根问底:“别人呢,有没有也以为你好的名义打你?”

马强强把头摇成拨浪鼓。

陈子轻心想,这小圆球心里是藏着事的,没有不复杂的人,再简单也是立体的,有多面。

“尸体拖去哪儿了。”陈子轻拎起铁通把里面的水倒掉,水流卷着地上的灰尘从他鞋底流过,往他身后淌,他站到干净的地方,踩出了泥印子。

马强强说:“李科长带人弄走了。”

陈子轻问道:“死状是什么样?”

马强强缩了缩脖子:“我没有去看,我害怕。”

陈子轻也害怕:“那你问人了吗?”

马强强使劲摇头:“哥,你好奇啊?”

“我不好奇。”陈子轻立刻否定,不过尸体还是要看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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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点生活区的大部队早就洗漱完了,楼下长排水龙头前没几个人,厕所的水池也空着,陈子轻就没下楼,他到厕所简单洗漱了一下,让马强强去路口等钟菇,自己去找宗怀棠,想让对方跟他一道去停尸处。

107的宿舍门上挂了锁。

陈子轻找人打听107那两位的去向,没打听出结果,反而听到了一个别的事。

领导们都紧急去厂长那儿商议那个已逝同志的后续,他不是死在工作岗位上,于理不需要支付赔偿金,于情应当给一些补助,好让他的家属能度过这个难关。

陈子轻一听厂长在开会就想,宗怀棠不会又去装他哥了吧?

不是没可能。

陈子轻去了办公区,他沿着原主的记忆奔向一间小会议厅。

里面坐了八九个领导,手边都放着一杯茶,李科长站在座位上说着什么,一部分在低头记录,一部分听他说。

这是高层领导会议,陈子轻等级不够进不去,他在门外查看坐在会议桌上方的男人。

隔着距离闻不到味道。

不确定是宗怀棠,还是宗林喻。

男人蓦然抬了下眼,深邃沉敛的目光对准门外的陈子轻,似有询问。

陈子轻依旧分不清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他拘谨地挥挥手,溜了,然后又从门边探头看李科长。

看了好一会都没见李科长挠背,说明泡的药水澡管用了。

陈子轻放下心来,李科长生命安危暂时没问题了。不过……李科长昨天挠成那样,今天就不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这么神奇。

说起来,他自己也挺神奇的。

那种在他骨头缝里乱窜,让他生不如死的寒冷阴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反了,他刚要掉头就瞥见一个房间里放着板车,尸体就停在那上头。

有个同志在板车旁。

陈子轻考虑到不是他一个人,他就推门走了进去。

那同志朝他看来:“向师傅。”

陈子轻点点头:“你也是来送这位同志最后一程的吗?”

“嗯,来送送。”

陈子轻发现被子没有揭,遮住了里面的尸体,他犹豫要不要去揭个被角。

“向师傅是想揭开被子看看吗?”那同志说,“我帮你揭。”

尸体的面貌一下就撞进了陈子轻的眼底。

青紫色的脸,嘴巴是张着的,闭不上,眼睛也是。

看得人发怵。

正值春季,死亡时间不算久,房间里没有尸臭,陈子轻还是避开尸体的脸冲一边呼吸,二楼是任务点,一楼的人死了,又是意外,怎么看都跟任务没有关联。

他前一秒自我催眠自己做的一定是日常任务,后一秒就听见那同志说:“向师傅,汤同志昨晚从放映厅叫到宿舍楼,一路走一路给你叫魂,叫对了啊,你看起来没事了。”

陈子轻脑子一懵,等他找回神智的时候,同志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和一具尸体,他一眼都不敢瞄就快速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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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小光天麻麻亮就在生活区大门口做好登记上街了,家里的司机给他稍了一大包好吃的,还有父母给他写的信,他背着吃的,边往回走边看信。

“汤同志——汤小光——”

公路对面传来喊声,汤小光连忙收起信纸迎上去:“轻轻!”

陈子轻刹住车:“你叫我什么?”

汤小光笑眯眯地说:“小名啊,你睡觉的时候说的。”

陈子轻心惊肉跳,我哪天不会稀里糊涂就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吧?他赶紧问监护系统:“你们会屏蔽吗?”

系统:“会。”

陈子轻擦擦头上的冷汗,他这个监护系统虽然话少冷淡没人情味,但是可靠。他把思绪放回正事上面:“汤同志,你昨晚给我叫过魂啊?”

“是啊。”汤小光说,“点香不是总灭嘛,我就等你睡着以后,按照我家那边的方法叫了一次。”

陈子轻握住他的双手,又敬佩又感激:“多亏了你。”

汤小光脸一红:“也不一定就是我的功劳。”

陈子轻的态度很郑重:“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