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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来人有不少,他们都满面严肃,无人交谈。

墓园还有一批僧人在诵经。

陈子轻的嘴唇悄无声息地动了动,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念出了经文。

商晋拓却捕捉到了,他微阖眼,想到了保险柜里的那串佛珠,两片色泽冷淡的唇轻抿。

僧人们的诵经声渐渐提高,勾勒出了一片无形也有形的佛光。

商晋拓作为家主,以往是他带头上香,这次他点燃一炷香,没插进大香炉里,而是递给了他的太太。

这个被他做的十分随意的动作,饱含的深意和信号都极其强烈,且隆重。

后方的商家众人目睹这一幕,全都没有露出震惊诧异的表情跟眼神,他们眼观鼻鼻观心,那不是被驯化失去主观意识的骡马,他们是跟随雄狮征服山河的将士。

但不包括商少陵,他在想,他哥越发像是坠入爱河,色令智昏,晚节不保。

陈子轻认真地接过香,两手捧着,等商晋拓重新点燃一炷香,就和他一起上香,祭拜祖宗先辈。

一阵风吹过,风里有不呛人的焚香味,商家人在他们身后陆续上香。

陈子轻拉起围巾盖掉一个喷嚏。

上过香的商少陵走到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站着,就像是他脚边拉出来的影子。

不出两秒,那影子就被甩开,商晋拓拥着他上了车。他透过车窗,发现商少陵往他这边看。

比起谢伽月的哭唧唧寻短见,商少陵那死样更让他厌烦,小助手暂时没再给他发哪个目标有生命危险警告,他两眼一闭,先过了这个年,再想办法攻略快把他爸给气死的沈不渝吧。

晚上,商家一直系出现在朴城最大的会所一包房,他是商少陵的堂哥,性格成熟稳重,包房里的几人和他攀关系,打听家主的行程。

譬如节后会在国内待多久,有什么工作之外的安排之类,想着制造偶遇产生交集。

还剑走偏锋地想问出他堂嫂的喜好。

沈不渝坐在角落,周身萦绕着“全世界都对不起他,有情人阴阳相隔”的低气压,没哪个敢惹火烧身,都离他远远的,就连几个发小也不触他眉头,各自玩自己的,怀里情人交换了几轮。

谁过年在家吃团圆饭啊,多无趣,还是出来玩才有意思,哪怕是老旧不新鲜的节目,只要有新人,有干净面孔,那就能玩。

发小缺了个,另外几个发小不知通过自己的渠道收集到什么信息,都默契地不关心,不过问,就当没这号人存在。

沈不渝都没注意到有个发小不在场,无所谓,他们这个圈子,说好听点有发小情,说不好听点,那都是酒肉之交罢了,他满脑子都是敛之今晚会怎么和丈夫跨年。

操。

他竟然有丈夫了,他怎么能有丈夫,他说他不谈情说爱,还说他绝不会结婚,他是不婚族。

没一个字是真的,拿老子当猴耍。

他们不是寻常人家,普通人的思维侵不到他们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有些规矩不能破,有些规定是死的,门当户对是硬性条件,是基本。

哪怕一个人的个人能力再优秀,人品再出类拔萃,只要不合规就不可能在待选的名单里。

而商晋拓特立独行,商家老一辈没人敢阻拦反对,圈内也没人乱开玩笑。

还是要有实权,有大权。

沈不渝想,他有希望,谢伽月完了,家族都没了,商少陵也完了,他哥一日不死,他就如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到了吃年夜饭的点,沈不渝,敛之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一起过年,敛之死后,每年的这晚他都是在墓前度过的。

今年他上哪儿去?商家会给他添一副碗筷吗?做他的春秋大梦,商晋拓不给他吃枪子就不错了。

妈的,过个屁的年。

沈不渝叫人放烟花,敛之喜欢,他年年放给敛之看,放一晚上。

陈子轻看到了烟花,他是在阳台看的。

楼下,商晋拓也在看。

烟花会变成甜点,果汁在内的一样样物品,花了心思。

管家说:“我见太太趴在阳台看得目不转睛,他好像喜欢烟花,您也备了吧。”

商晋拓就那么看着烟花,半晌才启唇:“没准备。”

管家谨慎地试探:“那现在让人送来?”

商晋拓的面上没露出采取这意见的痕迹:“他看了就行。”

管家说:“别人放的,跟您放的,到底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烟花,都在天上开,都用眼睛看,他先看了别人的,新鲜劲会过去,后面的能有什么意思。”

管家欲要说话,头顶突然传来声响。

“砰——”

一大朵色彩鲜丽的天蓝色烟花在夜空炸开,慢慢凝聚成“敛之,新年快乐,开心常乐”一行字,然后化作星星点点散落下来。

管家斟酌道:“那小少爷有新年祝福,太太会不会羡慕?”

商晋拓没言语。

管家低声:“我担心他自卑,觉得自己不够好,比不上被拿来作比较的徐小少爷。”

商晋拓不置可否:“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不会自卑。”

那年轻人就算躯体垂着头,灵魂也是高高昂起头。

烟花没放完,新的一轮开始了,这次是以爱心作为开始。除夕夜高调示爱,朴城这座城市似乎都因此染上了一层粉色调。

商晋拓上楼了。

管家长叹一声,大少爷接管商家以后从来都不回老宅过年,他不回去,家族其他人就不会往老宅凑,自作主张的办起家宴。

往年二少爷会过来陪大少爷吃年夜饭,今年没现身。

也许是他刚好排到了今晚值班,没办法来。

管家不敢往其他方面想。

厨娘来跟他确认:“今晚还温一罐汤?”

管家摇头:“不用。”

厨娘惊讶:“年三十,多好的日子,小年轻不都追求跨年,怎么会不用。”

管家说:“大少爷不年轻了,他哪懂那种浪漫。”

厨娘有感而发:“也是。”

不懂浪漫的商晋拓进房间,站在背对他的人身旁,不声不响地开口:“好看吗?”

陈子轻吓一跳,他实话实说:“还行,烟花就没有丑的。”

商晋拓面向夜色。

陈子轻重新趴回护栏上面,嘀嘀咕咕了声:“你看被你拒绝的徐小少爷,有的人把他当宝,对他念念不忘。”

烟花盛放的杂音里,商晋拓声调冷淡:“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撇撇嘴:“我就随口说说嘛。”

商晋拓:“嗯。”

两人一同看烟花,相对无言,陈子轻不知怎么感觉周遭气温下降了许多,他打了个抖,搓着胳膊往房里走,身后传来意味寡淡的声音。

“什么时候睡?”

陈子轻脚步不停,边走边嚷:“现在还早,我还没看晚会呢。”

然而他看晚会的时候,屁股还没坐热,商晋拓就坐过来了,他默默把盘着的腿放下来:“你今晚要会友不?”

“推了。”

陈子轻奇怪道:“干嘛推掉?”

商晋拓缓慢偏头,没表情地盯着把他往外赶的太太:“我过年不在家,在哪?”

陈子轻:“……”他小声说,“不会是生气了吧?”

商晋拓不以为然地挑眉,他生什么气,笑话,他分明俊朗的下颚线条绷着,喉头抽紧。

年轻人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没生气的点不是吗。”

商晋拓闭了闭眼,起身走了。

商董去书房抽了几口烟,他在书架上找到友人送他的书,宽阔的背部倚着书架将书翻到书签那页,接着往后看。

【当你对一个人高度敏感,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在哪个方位,在做什么,是怎样的情绪,那就表示……】

商晋拓把书合上,他在办公椅上坐了许久,站起身去客厅。

他的太太又趴在阳台看烟花,撅着个只手就能拢起来揉的小屁股,商晋拓和先前一样站到他旁边,身形犹如鬼魅。

商晋拓欣赏夜空的美景:“晚会不是还没结束?”

陈子轻打了个哈欠:“今年的晚会节目都不好看,我就把电视关了。”

耳旁冷不丁地响起一声,“烟花好看。”

陈子轻一愣,随即偷瞟过去,男人的面色不见半分异常。他压下心头窜起的某个念头,背过身去,把后脑勺对着璀璨多彩的烟花。

商晋拓握他细细软软的一把腰:“不看了?”

陈子轻腰一颤,他举起手左右晃了晃:“啊,不看了不看了,烟花嘛,看多了也就那样。”

腰上的禁锢松开,陈子轻快步离开阳台。

商晋拓轻描淡写的声音徐徐响起:“那我把烟花退了。”

陈子轻“唰”地扭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你买烟花啦?”

商晋拓拿出手机欲要打电话,陈子轻快速小跑过去阻止:“别退,买了干嘛退啊,烟花什么时候到,我们要在哪放?”

“烟花不是都那样?”

“别人家的是都那样,我们家的不是。”陈子轻兴致勃勃,“你问问烟花到哪了,我们上楼顶放烟花好不好?”

商晋拓的目光从他眉眼滑到他绯红的唇上:“去加件外套。”

陈子轻立刻就去衣帽间,他不知道他一走,商晋拓就打电话:“送一批烟花过来。”

郑秘问上司有没有什么要求。

商晋拓偏头向上看,夜空中绽放的玫瑰映在他脸孔上,显得阴森森的,他漠然:“比沈值儿子买的规模大一倍。”

末了,又道:“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