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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嘴唇动了动:“怎,怎么了?”

天塌了?

阿畴缓慢地收回目光,修长羽睫垂下,之后才道:“没什么。”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别告诉我你根本不是什么皇太孙……”

总觉得出天大事了,该不会其实都是假的吧,然后他被人家官家赶出家门,夫妻两个又赶紧跑过去为了那六重纬奔忙,求爷爷告奶奶的。

阿畴声音很平:“不是。”

希锦轻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一时想起刚才那梦,可真是累坏了,醒来又看到阿畴这张家破人亡的脸,她也是没什么兴致,很有些郁郁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见客人吗?”

阿畴:“都这会儿了,客人早走了。”

希锦:“哦……”

她随口道:“是什么客人,怎么不留饭?”

阿畴:“……”

他看了她很长很长的一眼,看着她那仿佛很不经意的样子。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气自己的。

当下他也就道:“留饭?那也行,我马上派人追回来,那就一起用吧。”

希锦这会儿也感觉到他那语气不对,怎么就跟赌气一样呢?

自己还没和他恼,他倒是和自己使性子了?

她莫名看过去,那黑漆漆的眸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实在是有些不对。

当下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阿畴闷闷的:“没什么,等会午膳有油炸烧骨,还有几样新鲜小菜,你不是念叨着吃吗?”

希锦一听有吃的,便道:“哦,那先用晚膳吧,我还真有些饿了。”

本来其实是急得要命,恨不得揪着他衣领子逼问,不过睡了这么一觉,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现在倒是心平气和了。

既然他回来用午膳,那也不急在一时,着急催他也没用,还不如从长计议,等会用过午膳,她软声细语哄着,试探下话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总归跑不掉的,但是她太急,反而弄巧成拙。

当下便下床,谁知道脚在床底下滚凳那里左右寻觅,却只有一只,竟是死活不见另一只。

一时问道:“鞋呢,我的鞋呢?”

阿畴一眼看过去,却见另一只绣鞋就躺在滚凳后面的角落,绣鞋旁是一织锦的绣包,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女工指针等物。

那针指显然是以前希锦用过的。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午后,他过去宁家宅上回话,过去院落中,却见廊檐下,希锦懒懒地坐在矮凳上,偎依着门扉,正低头做一件荷包。

暖阳下,她那指尖儿削葱一般,剔透净白,才用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娇艳莹润。

她见到他过来,便冲他一笑,问他怎么这会儿过来。

他说有事找阿郎回话。

她说爹爹不在家,不过却不让他走,让他过来,拧着小眉头,很有些犯愁地问他,她这荷包做得如何。

阿畴看过去,绣的猫儿扑花蝶,勉强能看出样子,若说灵动好看,那是万万不沾边的。

不过他看着那绣样,还是说好看。

因为他说好看,她眉眼都泛起笑来,明媚璀璨,堪比春花。

只是后来,他知道,她含羞带怯,将一荷包塞到了霍二郎手中。

霍二郎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怀中。

回忆犹如冰冷的江水,几乎把他淹没,让他窒息,可是此时,他耳边传来希锦的声音。

她正喃喃地道:“绣鞋呢,怎么好好的不见了!”

阿畴轻攥了攥拳,缓慢地抬起眼。

恍惚中便见午后的暖阳透过那薄绿轻纱洒落在绣房中,绣帘轻垂间,榻上是一团儿粉艳艳乱糟糟的锦被,而那才刚刚午睡醒来的小娘子,粉面上尚且残留着睡痕,发髻慵懒地散落下来,眉眼也未曾舒展,就那么纳闷地低头寻她的绣鞋。

眼前一幕是鲜活旖旎的,将往日那黯淡的回忆遮盖。

他微出了口气,单膝蹲下来,拿起那双鞋。

紫罗遍地金的绣鞋,在他手中便显得玲珑一只,精致小巧。

希锦便轻“呀”了声:“你早看到了,竟不给我,害得我好生找!”

说着间,她理所当然地对着他翘起脚来。

阿畴蹲在那里,给她穿那双鞋,沉默而温柔。

希锦哪里知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那郎君心中已过万重山。

她满脑子想着大娘子,也想着自己的绣鞋,又想着肚中饥饿,要用些什么了。

这么想着,她低头看过去,阿畴那双手确实好看,指骨均匀,修长玉白,那是尊贵人才能有的手。

可现在这双手正捧着自己的脚,给自己穿鞋,动作缓慢温柔。

她心里便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酥酥痒痒的。

其实人都是很实际的,比如她家赘婿给他跪在那里穿鞋,她觉得稀松平常,没什么,不应该吗?

可现在皇太孙跪在那里给自己穿鞋呢……那滋味自是不同。

想着间,阿畴已经为她穿好鞋,他放下她的脚,就要起身。

可谁知道,希锦却一抬脚,那脚便轻抵在他的肩头,故意多用了几分力气,隔着那金贵衣料压着他的肩膀。

阿畴没说话,也没看她,静默地等着,等着她这胡闹过去。

然而希锦却倔开了,竟还用腿儿轻擦过阿畴的颈子,缭缭绕绕,似有若无。

阿畴在那清淡的幽香中,无声地抬起眼。

没有谴责,也没有沉迷,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清。

希锦便觉无趣。

她放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魂呢!”

或许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眼巴巴馋着肉骨头的贪相,那种什么都顾不上,就等她一口吃的那急样。

她收回了腿儿,起身,懒散地下了床。

阿畴伸出手来,顺道捡起了那女工指针绣包,随手扔到了一旁。

之后,装若不经意地道:“以前还见你做些女工,自从成亲后,倒是没见你做过?”

希锦:“前两年不是还给芒儿做过一件兜肚嘛。”

阿畴侧首看过去,她正对镜整理着发髻,仔细看着她那翠钗正不正,左右看着打量。

他开口:“是吗?荷包之类的小物,也不见你做了。”

希锦心里惦记着事,其实没什么兴致提这些:“我针指上不好,便是做个荷包什么的,手都要扎出血,没什么事谁做那个,让底下丫鬟做就是了,穗儿针指功夫好,若要用,让她做就是了。”

阿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穗儿,我不用她做的。”

声音冰冷,透着疏冷和排斥

希锦:“啊?”

她惊讶回首:“这,这怎么了,穗儿怎么你了?”

阿畴深深地看了希锦一眼,却是道:“吃饭吧。”

希锦心里越发莫名,回想着那穗儿怎么得罪了阿畴,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穗儿说话做事都是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的样子,她可没昔日孙嬷嬷那底气。

一时洗漱过后,午膳也陆续端上来,芒儿并不和他们一道吃,是以只有夫妻二人而已。

午膳自是丰盛的,各样菜色齐全,不过希锦因那婚书的事,又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纵然有些饿了,但真看到这饭菜,竟也说不上有什么大兴致。

她看着那油炸烧骨,随口道:“这个往日只觉香喷喷,如今看着倒是腻歪。”

阿畴抬眼,看过来。

希锦:“怎么了?

阿畴面无表情:“没什么,吃吧。”

希锦:“……”

实在有些古怪呢!

她低下头,结果一眼看到那香糟蒸鲥鱼,便尝了口。

不过也只是吃了一口,便不吃了,却去吃那滴酥水晶脍。

阿畴眼都没抬,却问:“鲥鱼不好吃吗?”

希锦:“总觉得不如去岁时吃的嫩呢,吃一口还行,多吃几口就腻了。”

阿畴:“那就别吃了。”

希锦听他那语气,明明很平,没什么不对,但她却隐约感觉这氛围不对。

她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了你,倒是在家里摆脸色。”

阿畴:“没有。”

心里却想着,她这嘴儿可真刁。

她素来就这样,以后只怕更甚。

当时翁翁说要送两个御厨过去府中,他没要,现在看,还是要吧。

希锦打量了他好几眼,到底是道;“别恼了,你尝尝这滴酥水晶脍,我吃着倒是软滑爽口。”

说着,她用一旁的银箸夹了那么一些到他碟中。

阿畴只捏着银箸,看着那水晶脍,并不吃。

希锦歪头凑过来,笑哄着道:“你尝尝嘛,我觉得这个好吃呢,你要是不吃,我就非喂你!”

她这么说话时,声调柔软的犹如糯糯的糕,像是撒娇,不过身为她的夫君,熟知她往日秉性的,便知那尾音分明像是小钩子,丝丝绕绕的,在勾弄人心。

他神情稍缓,便用银箸夹了滴酥水晶脍吃。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哄着他吃,他才吃的。

吃过后,他握着手中的银箸,微抿着唇,视线再次落在希锦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