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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给太太买一束花吧,您的太太实在太美了。”

这也大概只有租界才有的景象。

苏曳买了一束花,然后递给了洪人离。

对方一愕,本能地递过这束花。

然后,苏曳送她回去。

她住得距离苏曳不远,而且房子也不是抢来的,因为有一个和眉善目的老太太出来迎接。

苏曳就站在胡同口,朝着她招了招手,看着她走进了屋子里面。

这一幕,显得有些跨越时代。

……

次日!

苏曳换上了清朝的官袍,带上圣旨,前去拜会英国在上海的巨头之一,威妥玛。

其实现在海关税务司已经换成李泰国了,只不过他今日不在上海,而且此时正处于过度交接。

所以目前税务司,还是威妥玛暂时做主。

此人是英国外交家,在华居住已经十几年了,精通汉语,甚至算得上汉学家。

在剑桥读书,参加过大英军队,做过英军驻华参赞,担任英国驻上海副领事。

未来,他还将担任英国驻华公使。

总之,绝对是大人物。

苏曳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见到了老熟人。

沈葆桢和张玉钊。

沈葆桢,也穿着知府官服。

情形不妙,两个人同时出现威妥玛的办公室前。

想必,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

此时,威妥玛面前摆着两份公文。

一份是清廷提前派人送来的,说皇帝的钦差将来求见,要求拨走一部分关税银子,用来购买军火。

另外,该员将购买枪炮,请威妥玛大人给予配合。

而另外一份公文,则是湘军派来的。

内容几乎是一样。

购买军火,聘请西洋教官。

非常凑巧,威妥玛此时手中这两样东西都有。

但是,他只能给一家。

所以他面前两份拜帖,他只能收一份。

他内心更倾向于和湘军合作,因为北方的那个清廷实在是太保守腐旧了,他很不喜欢跟北方朝廷打交道。

反而湘军这边则要开明得多。

而且,他面前就摆放着一首诗。

这是张玉钊的作品,拥有一流的书法,一流的诗句。

威妥玛是汉学家,造诣非常高,是完全能够欣赏的。

他内心已经有了决定,但是这个苏曳,毕竟是皇帝派来的钦使,所以还要体面地打发走。

然后,威妥玛来到门口。

苏曳、沈葆桢、张玉钊三人立刻起身。

“请问是清国钦使苏曳先生吗?”威妥玛问道。

苏曳上前道:“苏曳,见过威妥玛爵士。”

威妥玛道:“贵国的公文,我已经收到了,但非常不凑巧,我已经不再掌管贵国的海关税务司了,所以您需要去找李泰国先生。”

开什么玩笑,你虽然不担任税务司了,但你是高升了。

而且现在过渡期间,你依旧掌握着权力。

而且,沈葆桢和张玉钊是来做什么的?

现在威妥玛这个态度,显然是更加倾向于和湘军合作。

苏曳道:“哦?那真是太不凑巧了,那我身边的这两位同事呢?他们可有荣幸和威妥玛先生会晤?”

威妥玛道:“我们不是会晤政事,我们是讨论文学,讨论诗歌。”

张玉钊道:“苏曳大人,威妥玛爵士除了是一个外交家,还是一个文学家。我们这次来,确实是讨论文学诗词的。”

苏曳道:“那真是凑巧了,我找威妥玛先生,也是讨论诗词的。”

苏曳纠缠不放,不像是绅士所为,顿时让威妥玛感觉到非常不快。

“苏曳先生,您是满人?”威妥玛道:“并不是我对贵民族有什么歧视,但你们的诗词文学,确实处于弱势,而偏偏我们今天这个小小的沙龙是有门槛的。”

苏曳道:“我这里正好有几首短诗,请威妥玛爵士鉴赏,不知道是否够得着这个门槛。”

威妥玛皱眉接了过去,打开一看。

竟然是英文?

这个清廷的满洲贵族,竟然还懂写英文?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you also miss the stars。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一直往下阅读,整整十几首诗。

威妥玛顿时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曳。

一个清廷的腐朽贵族,竟然会英文,而且写出了这等优美的诗句?

能不优美吗?

这些全部出自于泰戈尔的《飞鸟集》,放在全世界,都是顶级的。

威妥玛毕竟是英国人,张玉钊的诗句他虽然欣赏,但却有距离。

而……眼前这些小诗,毫无距离,瞬间共鸣。

但他不相信这是苏曳所写,于是开口道:“Purpose is but the slave to memory,Of violent birth,but poor validity。”(决心不过是记忆的奴隶,它会根据你的记忆随意更改。)

这是莎士比亚的经典名句,威妥玛用它来考验苏曳。

苏曳直接用流利的英文回复道:“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sdom。Tediousness is the limbs and outward flourishes。”(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

同样是来自于莎士比亚。

虽然口音略有不同,但苏曳的英语还是相当标准的。

威妥玛无比惊喜地望着苏曳,惊呼道:“天哪?我竟然在万里之外的中国,遇到了一位喜欢莎士比亚的满清皇族。”

这个国度如此腐朽,而清廷皇族,更是腐朽中的腐朽。

万万没有想到,苏曳这个清国宗室,竟然直接用英文和他聊莎士比亚。

这……这简直太惊喜,太荒谬了。

苏曳道:“我非常喜欢莎士比亚,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

威妥玛不由得鼓掌,然后朝着沈葆桢和张玉钊道:“非常抱歉,看来我们之间的诗词交流要改期了。”

然后,他不再管二人,径自邀请苏曳进入办公室,其中傲慢可见一般。

然后,他朝苏曳问道:“咖啡,还是茶?”

苏曳道:“当然是茶,相较于牛津,我更喜欢剑桥。”

威妥玛更加惊诧了。

你,你连这个典故都知道?

因为牛津大学的咖啡俱乐部非常有名,而牛津和剑桥,是瑜亮之争。

威妥玛,是剑桥大学的。苏曳说喝茶,表示自己站队剑桥。

“东方人,你是一个魔鬼。”威妥玛指着苏曳笑道:“你研究得这么深入,看来志在必得。”

苏曳道:“我不是魔鬼,喝咖啡的才是魔鬼。”

威妥玛一边带着苏曳进入他的办公室,一边亲自煮茶,道:“这句话,又出自于哪里?咖啡是传说中魔鬼的饮料吗?”

苏曳道:“不仅如此,咖啡是阿拉伯人最先盛行的,而阿拉伯人最喜欢羊……”

威妥玛顿时露出夸张的表情。

“哇喔,哇喔……”

“羊是魔鬼的化身,哈哈哈。”威妥玛道:“不过这句话,可不是出自于阿拉伯。”

接下来的话,苏曳就不好接了,因为就牵扯到基督教,正好是对方的信仰。

于是苏曳笑道:“哦,难道这句话是源自于麦哲伦吗?”

因为长期航海,水手们经常用羊。

所以,苏曳这梗接得完美。

“我的天哪。”威妥玛笑得脸疼,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面孔:“苏曳爵士,我现在非常怀疑你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英国人。”

“接到贵国公文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迎接一个狭隘,自大,愚蠢,无知、盲目的腐朽贵族,却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有趣的灵魂。”

“你甚至比英国人更加有趣,你知道我这个国度的人,又刻薄,还自以为幽默。”

苏曳道:“那要感谢上帝,让两个无聊的灵魂在此相聚。”

威妥玛端起红茶,苏曳接过。

对方举起红茶,道:“敬这个无聊的世界。”

苏曳道:“敬这个孤寂的人生。”

威妥玛道:“人生是精彩的,怎么会是孤寂的呢?”

苏曳道:“所有的灿烂终将用寂寞偿还,人生而孤独。”

接下来,两人何止是相谈甚欢。

苏曳从莎士比亚,到泰戈尔,到马尔克斯,金句连连,直接把对方惊艳的先喝茶,然后和葡萄酒,最后喝威士忌。

“言归正传,我的朋友。”威妥玛道:“贵国要从税务司划拨走一笔银子,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钱。但是你想要雇佣最优秀的军官,购买大批的军火物资,这就涉及到政治利益了。”

“友谊归友谊,利益归利益。”威妥玛道:“你要的优秀军官,大批的军火物资,我们手中都有,而且正是你最需要的,有先进的米尼式步枪,还有相当数量的马枪,惠特沃斯12磅野战炮等等。”

“但是我们现在拥有的,只能提供给一方,要么给你们,要么给湘军。”

“不怕告诉你,我们更倾向于给湘军,因为他们和我们有更加的利益交集,他们要开明得多。”

“友谊归友谊,利益归利益。”威妥玛重复了一遍道:“非常抱歉了,我的朋友。”

苏曳道:“友谊即利益。”

“威妥玛爵士,你说得没错,朝廷皆腐朽,无人睁眼看世界,愚昧而混沌。”苏曳道:“但是我出现了,我的开明是湘军无法比拟的。一旦我崛起,给你们带来的利益是无法估量的。因为我一旦崛起,代表的就是整个中央政权,而不是区区南方几省。”

“同样一笔生意,你们和湘军做,可能会稳妥得到百分之三十的利益。而你们和我做这笔生意,可能会没有利润,但更加可能是百分之三百,百分之一千的利润。”

其实威妥玛已经非常心动了。

“我的朋友,请给我们一两天的时间考虑如何?”威妥玛道。

苏曳道:“当然!”

然后,苏曳告辞离去。

威妥玛亲自将他送出门。

……

白飞飞在上海非常忙碌,要采购大量的物资,花钱如流水一般。

这些物资都是苏曳接下来需要用到的,有些是练兵要用,有些则是其他地方要用到的。

而且她去联系她的人脉和渠道,去召集来东方冒险的那些洋人雇佣兵。

虽然不是专业军官,但也可以作为良好补充。

然后,苏曳一边等着威妥玛的消息,一边继续和洪人离约会。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叫作约会。

她很厉害,或许在她的那个圈子里面,拥有近乎偶像级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