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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格林沁道:“回皇上的话,他在臣的幕府之中,勇于任事,这次修建大沽口炮台,他日夜都在大沽口,相当部分事情,都是他做的。”

皇帝道:“知耻后勇,这就很好。”

接着,他稍稍沉默了片刻,道:“拟旨,册封德兴阿为镶蓝旗满洲副都统。”

僧格林沁顿时大喜,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政治信号。

接着皇帝又问道:“另外关于派人去和洋夷谈判一事,诸位可有人选?”

杜翰又出列道:“回皇上话,苏曳曾经和英国人谈判,建下了奇功。”

皇帝道:“可是他也和朕说明了缘由,如今洋夷统帅额尔金伯爵是包令的政敌,所以也把苏曳视为政敌,他去谈判,适得其反。”

杜翰道:“但是要论对洋夷之了解者,大概无人出苏曳其右,所以不如让他举荐一人,前去和英夷谈判。”

皇帝想了想道:“有理。”

接着,他下旨道:“王德利,你再去苏曳家中一趟,问去和洋夷谈判,可有人选?”

那个太监道:“嗻。”

然后,他又飞奔出宫,朝着苏曳家赶去。

……

而苏曳则继续坐在家中,静静等着。

果然,很快又传来了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西巡抚苏曳专注其职,免去所兼镶蓝旗满洲副都统一职,钦此。”

苏曳道:“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太监王德利问道:“苏曳,皇上说你最擅长和洋夷外交,关于和洋夷谈判,你可有人选举荐?”

关于这个问题,苏曳早就说过了,皇帝也早就知道答案了。

苏曳的原话是谁都可以,甚至就差点说,就按照你们朝廷的底线,派一条狗去谈,都能谈成。

这不是说气话。

清廷的外交在很长时间都是笑话。

就比如在十几年后的天津教案中,直隶总督曾国藩和法国人的交涉中,身败名裂。

于是朝廷就换了李鸿章去和法国谈。

而恰恰法国人遇到了普法战争,无心纠缠在东方的这件小事了,所以就大事化小了。

李鸿章莫名其妙躺赢,然后清廷就觉得李鸿章牛逼,曾国藩都搞不定的事情,你都能搞定啊。

从此以后,李鸿章主导清廷外交几十年。

但皇帝明明知道答案,却依旧派人来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皇帝的聪明之处了,在这等权术上,他还是厉害的。

就是为了给苏曳造成一种政治被动。

一开始,他派人来问,九江知府你可有举荐之人啊?

苏曳举荐了怀塔布。

现在皇帝又派人来问,去和洋夷谈判你可有举荐之人啊。

此时,苏曳要是举荐了一个人,那就和这场谈判牵扯上关系,未来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时候,苏曳名声也会受损,直接被拖下水。

苏曳要是不举荐。

那你这人公私不分啊?

九江知府,你就举荐了自己的私人。

现在和洋夷谈判,关乎江山社稷,你反而不举荐人了?

你不是最懂外交的吗?

合着有好事,你就举荐。

有坏事,你就躲开是吧?

你这忠君爱国,你这一副为江山社稷的样子,成色也不高啊。

而苏曳,一早就识破了这种伎俩。

甚至,皇帝派人来问他是否举荐九江知府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接下来这一招。

但是……他依旧这样说了,这样做了。

一是维持人设。

二是让皇帝获得某种虚无的胜利。

前天他和皇帝的见面,伤害了皇帝那种唯我独尊之心。

所以皇帝想了一天,就想到了这些招术,对付苏曳。

作为皇帝,他是一定要维持一种高高在上,生死予夺的权力感的。

更准确地说,他要看到你的破绽,你的错处,他才满意。

等获得了足够的胜利感后,皇帝才会结束这一切,放苏曳离京。

……

太监王德利又飞奔回皇宫,进入乾清宫道:“皇上,苏曳说和洋夷谈判,他没有人选举荐。”

杜翰道:“这就奇怪了啊,九江知府,他是有人举荐的。和洋夷谈判,他又无人举荐了,他不是最精通外交吗?”

匡源道:“皇上,苏曳此人,趋利避害,不是贤臣,不足于担当重任!”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说什么,仿佛也表示失望。

“苏曳此时在家中做什么?”皇帝问道。

太监王德利道:“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行囊,队伍也全部妥当,大概就是等皇上的题字了。”

作为苏曳失宠的标志,就是上一次他离京的时候,皇帝的题字晚了一个半时辰。

而作为苏曳强硬的标志,就是苏曳等了一个时辰后,选择不要题字,直接离京了。

也就是这个举动,第一次真正激怒了皇帝。

但那个时候,苏曳哪里是什么强硬,是迫不得已要离京,也幸亏是没有等题字,否则去了上海后,直接就耽误真正的大事了。

而这一次,在很多人看来,苏曳学乖了,就一直在家中等皇帝的题字。

但这个时候服软,是不是太晚?

正说题字的时候,杜翰又出列道:“皇上,九江知府空缺,臣举荐翁同书担任此职。”

这话一出,所有人咂舌。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刚刚举荐德兴阿做镶蓝旗副都统,现在又要举荐苏曳政敌翁同书做九江知府?

肃顺沉默了片刻道:“皇上,户部尚书翁心存弹劾一事,尚且没有落定,翁同书担任九江知府一职,不如稍稍后延。”

肃顺几乎是作为政治本能,出面阻止此事。

准确说,是拖延此事。

在他看来,皇帝今天折腾苏曳差不多了,再下去,真的要彻底失去体面了。

皇帝不由得错愕地望了肃顺一眼。

接着,皇帝道:“九江知府一事,就再议一议。”

“都察院,对翁心存那边的调查,要加快一些。”

都察院左都御史文彩道:“臣遵旨。”

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意,调查得快一些,那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了。

否则,彻查要细,就不能快。

接着,皇帝道:“准备笔墨纸砚。”

然后,咸丰挥毫泼墨,写下了两个字:戒骄!

他其实本来是想要写好自为之的。

但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不体面了,所以改为了戒骄!

但依旧是严厉的训诫。

况且,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写的这两个字。

很多人当然幸灾乐祸,但是也有很多人,心有戚戚之。

曾经的苏曳多么受宠啊,几个月前南昌大捷之后,封江西巡抚和副都统的时候,所有人都妒忌无比。

觉得一代权臣,冉冉升起了。

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就彻底变幻了。

关键是苏曳没贪赃,没枉法,就只是一门心思办工厂,搞洋务。

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主张,竟然落入此境地,让人如何不嘘吁。

这也让很多人心生警惕,自古以来,帝心难测,有多少宠臣都是这等结局。

君臣之间,哪怕有一点点嫌隙,立刻就会有人拼命地挖,把这个裂缝变成巨大的沟壑。

写完之后,皇帝把这幅字递给太监道:“王德利,你再跑一趟,把这幅字送给苏曳,作为勉励。”

“嗻!”

太监王德利高捧着这幅字,再一次朝着苏曳家狂奔。

……

此时在家中,苏曳正在和崇恩讨论洋务办厂一事。

崇恩问,苏曳这边办工厂如果成功的话,那其他督抚,能不能也跟着搞,这样大清会不会变得富强。

“办厂,搞洋务,其实只能自上而下,不能自下而上。”

“尤其不能演变成为地方督抚去搞洋务,而是要从朝廷中枢去搞。”

“地方督抚一开始搞还可以,但是发展到一定程度,要整合各省资源的时候,地方督抚就不够用了,会立刻遇到瓶颈。”

“而且让地方督抚搞洋务,会造成国家的进一步分裂。表面上看是强了,但实际上却埋下了祸根。”

“朝廷无力剿发逆,于是让地方官员办团练,就是把军权下方给地方。朝廷无力给团练发饷,让这些团练大臣自筹饷银,但地方团练也没有钱,所以要另找财源。”

“这还是江北大营帮办军务雷以諴起的头,幕僚钱江让他私设税局,向商户收捐饷,也就是私税,收获颇丰,于是上奏朝廷推广,这其实就埋下了祸根,地方督抚有财权和兵权,未来就会形成事实上的自立。”

“这次洋人入侵,逼迫朝廷在洋货进入我国关税不得高于百分之二点五,而进入内地销售,则完全免税。如此一来,洋货会全面压制国内商户,局面会更加崩坏。”

听到苏曳的分析,崇恩更加心悦诚服。

我儿苏曳,天纵之才啊。

如此高瞻远瞩,结果呢?却遇到这么一个朝廷,什么都不懂。

苏曳要匡扶江山社稷,这群人非但不能相助,反而拼命拉后腿。

顿时间,崇恩心中生出这个念头。

若苏曳能掌握中枢权力,那就好了。

那是不是国家就有救了?

而此时,太监王德利再一次进入,道:“皇上赐字!”

苏曳上前,恭敬接过了皇帝的题字。

崇恩上前一看这两个字,整个人几乎要炸了。

戒骄?!

何其可笑?

你有什么资格写出这两个字?

何其无知?才会对苏曳写出这两个字?

太监王德利道:“皇上说,望苏曳戒骄戒躁,再立新功,好自为之。”

苏曳躬身道:“多谢皇上训诫。”

太监王德利道:“那你就出发离京吧!”

终于折腾完了。

皇帝终于觉得自己再一次拿捏了苏曳了吗?

苏曳正式向所有家人告别。

终于可以离京了。

……

一刻钟后,苏曳带着几百人的卫队,离开京城,前往通州。

这次,他没有去天津乘坐海船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