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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传来消息,”王韵之将纸条递给他,思索着道,“东西在流风岛核心枢纽处,凤羽簪在姬蕊芳手中,通向姬蕊宫最快的办法就是得到姬蕊宫许可乘坐天梯上去。他们为了混进姬蕊宫,准备假成亲。”

“谁和谁?”李归玉盯着王韵之。

王韵之一顿,抬眸看向他,眼中带了几分嘲讽:“这你也管?”

“我问是谁。”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

王韵之懒得与他多说,径直道:“自然是谢恒和柳惜娘。”

李归玉脸色顿变,王韵之看他一眼,转过头去,平静道:“别想了,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既然选择回了东都,就该知道你和洛婉清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李归玉拿着纸条,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王韵之看着山下,淡道:“人不能样样都求,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扬州,便别总想着过去。你若真心投靠王家,王家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以后,”王韵之看他一眼,“把过去忘了吧,你就当江少言这个人死了,什么都想要,姿态不好看,你总得放下什么。”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听着王韵之的话,呼吸有些急促。

旁边张伯见状不对,忙道:“殿下,我扶您去休息。”

说着,张伯便朝着旁边紫棠使眼色,两人赶紧上来,将李归玉扶到山洞外侧一个小洞内休息。

李归玉刚一坐下,便急急抬眼,看向张伯道:“她要成亲了。”

“那是假的。”张伯立刻安抚,认真道,“殿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那是假的!”

“那是崔恒!”李归玉急促出声,腹间伤口顿时有了血色,他盯着张伯,焦急道,“她为他杀我。张伯,那是崔恒,他们明日要成亲!”

张伯一瞬说不出话来,旁边紫棠压低声道:“张伯,殿下怕是还不清醒。”

“殿下。”张伯看着李归玉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难过。

李归玉与洛婉清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伴着李归玉自幼长大,当年追着李归玉去的江南,为了李归玉隐姓埋名待在洛家,李归玉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他看着面前人少有带了乞求的眼神,他知道李归玉想做什么,然而他却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五石散来,轻声道:“您再用点儿,睡一觉,明日谢悯然按计划醒了就好了。”

李归玉看着张伯的神色,愣愣转头。

他看着五石散,神色有些茫然。

“殿下,”张伯将五石散试探着递过去,“您用点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归玉愣愣看着张伯,张伯一顿,李归玉提醒他:“今日再用下去,我可能会死。”

“殿下多虑了,”张伯忙道,“这次五石散卑职专门找人提纯过,以殿□□质,再服用些许,应当不会有事。”

“应当?什么叫应当?”李归玉执着开口,随后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我用五石散?”

“殿下!”见李归玉神智有些不清醒,张伯立刻道,“大局要紧,区区一个洛婉清不足挂齿,您万不可以身涉险,需按计划行事。您乃龙凤之姿,日后必登宝座,我等追随殿下至今,还往殿下,不辜负我等期望!”

李归玉没说话,他一一扫过周边人的眼神,他们都忐忑看着他,却无一人上前取走张伯手中的五石散。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牢狱之中,洛婉清决然将五石散推开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洛婉清在,她会拿走五石散。

洛婉清也好,洛曲舒也好,他们永远,不会给他这种东西。

他们只会在中秋给他一个月饼,告诉他不要勉强,他们像一轮清月,始终希望他走在正途。

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这么清醒。

他在求什么?

他在做什么?

龙凤之姿,荣登宝座,报仇雪恨,万人之巅,重要吗?

想起那座坟墓一样的王府,想起洛婉清死讯传来那天的大雨,想起东都长街烟火下手牵手奔跑离开的两人,想起中秋那夜,洛婉清递给他的那个月饼。

如果不曾得到,或许还能忍耐。可是走过这一路,他又怎么能放手。

他若放手,哪怕是有毒的月饼。

他也得不到了。

李归玉慢慢扬起笑容。

“我知道了,”他仿佛是做下某个决定,放轻声音,温和吩咐,“五石散我不用了,你们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见李归玉冷静下来,大家忐忑对视一眼,却是没动。

李归玉冷下脸,厉喝出声:“下去!”

听到他声音带怒,所有人立刻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远,李归玉握着剑,慌忙起身。

小姐。

他捂着伤口,冲进雨里。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他不能让她再走一次。

小姐。

他一路狂奔往下时,洛婉清刀抵在赵壮脖颈上,提醒道:“洛曲舒这个名字,你在边境听过吗?”

“听过!”感觉刀锋割破皮肤,赵壮慌忙道,“我听说过他。”

“他做过什么?”

洛婉清隐约有了察觉,赵壮回忆着,挖掘着所有记忆道:“他……他很厉害。他箭术很好,射杀了好几个敌军的将领,很受器重。”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赵壮不断回忆着,突然想起来:“他杀了江枫晚!”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紧了刀,低喝出声:“你再说一遍?!”

“他……”赵壮心生畏惧,颤颤出声,“他……他射杀了江枫晚。”

“为什么?”洛婉清不明白,急促道,“为什么杀他?江枫晚不是救李归玉回城吗?为什么会杀他?”

“我不知道。”

赵壮慌忙摇头:“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敌军折磨了殿下三天,但殿下都不发一言,崔将军也不肯开门,敌军可能是没了兴趣,突然说,如果再不开城门,他们就杀了三殿下祭天强攻,也那时候,江枫晚突然冲了出来。他一个人把三殿下救出来,崔将军看见了,就赶紧让开城门,崔将军亲自出去接三殿下回城,江枫晚阻拦敌军到最后一刻。”

赵壮说着,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三殿下进城后想回去救人,但他伤太重,所有人都拦住他,江枫晚就在外面不远,他跪着苦求崔将军不要关城门。可大家害怕啊,”赵壮艰难道,“所有人都怕出事,大家都想关,只是崔将军还在犹豫。就在这个时候……”

“洛曲舒射杀了江枫晚。”

洛婉清听着赵壮的话,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李归玉这么想杀他爹。

为什么他从不后悔,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然后呢?”

她艰涩开口,赵壮低声道:“然后,然后三殿下晕了,之后我也不清楚,我赶着回去找王家通知消息,只是走之前,我听说三殿下想杀了洛曲舒,洛曲舒被贬回东都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脏像是坠在水银里,密不透风到发疼。

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艰难道:“还有呢?”

“没有了!”

赵壮闻言,立刻摆手:“真的没有了,我和他不熟悉,大人,我能说的我都说了,求您给一条生路……”

洛婉清盯着他,没有立刻出声。

赵壮吓得快哭出来:“大人……”

听到他的哭腔,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

“走吧。”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洛婉清也无意为难他。

她挪开刀锋,赵壮立刻跌跌撞撞跑开。

等赵壮走了,洛婉清一个人站在巷子,突然有些不知道去哪里。

一时有些不知去哪里。

是她爹先杀了李归玉的师父。

她从屋檐下走出来,感觉细雨细细密密扎在她脸上。

她莫名其妙,竟是想起有一年,她和江少言吵架,江少言跪在门口,她不肯见,她爹就走进来,劝说着她。

“婉清,少言是个好孩子,你原谅吧。”

“他不容易,”她爹的话犹在耳畔,轻叹着拍着她的肩头,“但他是个好人。日后他就算做得过些,若你能原谅,便原谅他吧。”

原谅他。

可怎么原谅?

他做的哪里只是“过”些。

他不是洛曲舒眼中的孩子,他比洛曲舒想得更狠,更绝。

她捏着刀,走出长巷,感觉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起眼,便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雨里看着她,细雨湿透他的衣衫,他那身华袍紧贴在他周身,倒隐约有了几分过去他穿劲装的模样。

他们静静对视,洛婉清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他应该来了些时间。

他应该都听到了。

他们谁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洛婉清平静开口:“我爹过去一直和我说,你很好,是个很好的人。说让我要多让着你,多对你好,多陪着你,我总觉得他太过偏爱你,但我觉得他说得对,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是很好的人。然后我发现,其实过去的江少言,比我想得还好。”

李归玉睫毛一颤,沙哑出声:“小姐……”

“你愿意为国放弃自己的尊荣成为质子,你在被凌辱时可以为了国家尊严不发一言,从过去到最后,不管你做什么,我父亲大约永远坚信,你是那个远赴边境,为国为质的殿下。”

“别说了……”

“所以我不明白,”洛婉清走上前,死死盯着他,“我想不明白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会陷害我家,会逼死我爹,会把我扔在监狱不闻不问,会看着我家人流放,哪怕死都不会多言一句。我不明白,我不甘心,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再疼再苦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我想让你后悔,让你知道你错了,让你跪在我爹坟头为我爹说一句道歉。可这时候你们告诉我,是我爹先杀了你师父——”

洛婉清声音一顿,她竭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说着,她忍不住道:“如果你一早告诉我,我或许就没有这么恨你。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你瞒着做什么呢,怕我伤心?”

“不。”李归玉打断她,他注视着她,认真道,“我你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