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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衡语塞,这里的人找的是相思子,的确不是谢恒。

这一点瞒不过洛婉清,他犹豫许久,只能道:“柳司使,崔恒走了。”

“你住口!”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她盯着他,眼眶微红,“他尸骨都没找到,你们怎么敢断定他死了?”

崔衡沉默下来,他想了想,低头一笑,只道:“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崔衡想了想,一撩衣摆,就地坐下,眺望远处远山,轻声道:“来,你坐。我和你说说我的事。”

洛婉清想了想,她知道崔衡不会随便和她说话,她迟疑着,跟着他坐下。

崔衡思考着,缓声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我们身份悬殊,我本来是想逐步图谋,等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就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在那之前,我都只敢偷偷找她,我在人前从来不敢和她相认,只有每天夜里,我才能去看她一眼,同她说说话,聊聊天,指点她练剑。”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转眸看他。

崔衡想了想,轻笑了一声:“但后来我运气不太好,家里出了事,于是在外人眼里,我便死了。那姑娘听闻我的死讯,有很长时间,都不会笑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做什么呢?”崔衡转头笑笑,“让她看我再死一次?这件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何必呢?而且我能活下来,牵扯了太多人,就算为了那些人,我也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将所有人置于险境。”

“所以呢?”

洛婉清压住心里那点失望,平静道:“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其实,如今的崔观澜,与当年的我没有什么区别。你就当他活着,在暗处看着你,你这样他会难过。”

崔衡想想,轻声道:“其实,他最希望你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过去你就喜欢沉浸于过去,他那狗脾气被你气了多少次?如今他走了,不是为了让你沉浸在新的过去。”

说着,崔衡拿出那只染血蚂蚱,伸手递了过去:“那天他在听风楼折的,他和我说,你们缘起于此,如今你拿着,也就当缘尽于此吧。反正……”

崔衡抬眸看她,迟疑许久,终于才笑道:“惜娘,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对他更多只是亏欠和愧疚,他不怪你,放下往前走,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如今监察司真的需要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来议事阁。你没有了爱人,但你还有战友。人生不止于此,我们等你。”

崔衡说完,将蚂蚱拍到她手中,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只是还未走几步,就听身后人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亏欠愧疚?”

崔衡停住脚步,还未来得及多说,就听洛婉清道:“他也这么觉得?为什么?因为我很少找他?因为我从未主动说过喜欢他?因为我不去主动探听他?因为我永远只在等待他?”

“可要我怎么办?”

洛婉清抬起头,她看着崔衡的背影,那个背影和崔恒那么相似,但她知道不是那个人。

她红着眼:“我早就知会有今天,我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给我的短笛我不敢用,我怕打扰他;他的脸我不敢看,我怕牵绊他;我不敢问他的名字,不敢知道他的住所,我想他我不敢念,我爱他我不敢说,我想要他留下我不敢开口。因为我不敢,我懦弱,我总是有所保留,所以他觉得我的感情都是亏欠,觉得我用情不深,可以轻而易举忘记,所以他才这么轻易放弃我是吗?”

“他没有放弃你……”

“如果他没有——”洛婉清站起来,走到崔衡面前,“他不会那么轻易和我说,让我一个人走未来。”

“他会拼命活下去,他会要我等他,他会早早和我说许诺未来。崔衡,你回头。”

崔衡听着她的话,疑惑转头,就见洛婉清抬起手,放在他眼睛上。

她遮住他半张脸,崔衡的半张脸,和他极为相似,然而只是一眼,洛婉清却也知道。

不是,不是他。

眼泪一瞬落下,洛婉清手颤抖起来:“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事。”

“柳司使……”

崔衡一瞬明白她在做什么,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声。

“是我以为,人海茫茫,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他曾经用你的脸在宫里见过我一次,于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你是不是他。你和他有同样发音的名字,有相似的半张脸,你们性情相近,然而饶是如此,我也一下就认出来,你不是他。所以我以为,只要有一天我真的见到他,我可以认出他。”

“现在我知道了,”洛婉清笑起来,“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他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没见过他的面容,我没听过他真正的声音,如今他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资格。我连你是不是他……”洛婉清声音哽咽,“都不敢确认。”

“抱歉……”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洛婉清盯着他,“他觉得他死了,我可以忘记李归玉,忘记他,然后走下一段路。你觉得你活着不告诉你爱的人,是对她的保护。你们问过我们吗?问过我愿意吗?崔君烨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这种一厢情愿,如果我是你喜欢那个人,我知道你还活着你不告诉我,”洛婉清抿紧唇,沙哑道,“我只会恨你。”

“所以我不会信他死了。”洛婉清扶着刀,颤着手,“过去我总想着不要打扰他,如今,他就算只剩一根骨头,我拆了流风岛,平了雪灵山,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崔观澜背回去!”

崔衡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想了许久,他才道:“你用的字是‘背’。”

洛婉清一僵,崔衡却仿佛洞察人心的妖魔,平静道:“柳司使,其实你心里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你只是不甘心,所以在强求。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崔衡抬手压下她的手,眼中带了几分悲悯,“往前走下去,或许你能求到你所求。”

洛婉清死死盯着他,嘴唇轻颤。

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些人的聪慧透彻。

如果他不说,她还能自己挣扎,继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她相信他活着。

可崔衡却不肯给她留半分余地,如此尖锐戳破她所有伪装。

崔衡叹了口气,转身道:“明日议事阁等你,柳司使,崔恒陪你到监察司,绝不希望你止步于此。”

崔恒。

崔恒。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低声笑开。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软肋,所有人都拿他逼她。

然而她却还是控制不住,不得不去听从他们的话。

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如果崔恒在,他绝不会允许她在这里为了一个虚妄的期许,置所有人事于不顾。

三日够了,早该出结果了。

她一面哭,一面笑,等崔衡走远,她终于缓缓收声,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她心里始终燃着火,她需要一个泄处。

她听着崔衡走到长廊尽头,闭着眼睛冷声开口:“李归玉在哪里?”

这样的距离,足够崔衡听到她的声音。

崔衡脚步微顿,随后道:“躲了两天疗伤,昨夜找机会出了流风岛,沿着密林往回走了。我们没追,只要他不妄动,我们不打算随便出手。”

“知道了。”

洛婉清应声抬手握刀,睁开了眼睛。

等崔衡离开,她立刻追击出去。

她一路追回密林,迅速找到李归玉人马留下的痕迹,她沿着碾过的草堆,一路追着过去。

狂奔之间,夜风吹来,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握着手心蚂蚱,去寻那个唯一的知情人。

李归玉被人抬着往外,监察司把所有机关都停下了,密林也变成一座普通森林,他闭着眼睛靠在轿子里,感觉有些疲惫。

洛婉清捅的伤口未愈,他整个人都不想说话。

走到半夜,李归玉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豁然睁眼,立刻预警:“紫棠,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袭黑衣急袭而来,紫棠瞬间拔刀迎上。

对方来得太猛太急,这一刀仿佛倾尽全力,紫棠猛地撞上,随即便被震飞半丈,退到李归玉轿边。

李归玉周身所有人一齐拔刀,李归玉冷眼抬眸,便见一个女子提刀从林中走了出来。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面色苍白,水珠顺着发丝从她脸上坠下,似如泪珠。

“小姐……”

李归玉喃喃出声,随即他立刻踉跄起身,旁边张伯赶忙上前拦住他,急道:“殿下小心!”

“你放开!”

李归玉一把推开张伯,急急来到洛婉清身前,上下打量着,忙道:“小姐,你……你还好吗?”

“我来问你两件事。”

洛婉清没有和他多话,沙哑开口。

李归玉愣了片刻,随即听洛婉清询问:“你说找到我家人,把我家人杀了,真的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平静下来。

他突然知道了洛婉清的来意,她不是来找他的。

她并不关心他的好坏,也不关心他发生什么,他神色淡下来,只道:“假的,骗你的。”

洛婉清点头,她并不意外。

“那……”

她迟疑着,李归玉立刻明白她要问什么,他心揪了起来,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听到了洛婉清的审判:“当年东都竹林里,是你救我吗?”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手蜷在袖下,死死盯着洛婉清,只问:“重要吗?”

洛婉清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李归玉继续道:“是我,不是我,江南五年那个人都是我,一只蚂蚱,重要吗?”

“不是你。”

洛婉清笃定开口,她抬眼看他,眼里含了眼泪:“救我那个人不是你,屏风后面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

“对!”

听到这话,李归玉仿佛是积累依旧骤然爆发,红了眼眶,怒喝出声:“那个人不是我,救你的人不是我!又如何?!”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由得捏起刀柄:“为什么骗我?”

“我若不骗你,你会救我吗?”李归玉语调轻颤,“我能活下来吗?对,那个人不是我,从来不是我,可如果那时候我在,”李归玉哽咽一顿,缓缓开口,“那就是我。”

十七岁的他也会义无反顾救一个姑娘。

那时候但凡他在,那就是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李归玉不甘开口,“可是这么重要吗?他只是举手之劳,你就一定要记一辈子?!他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要蚂蚱我学会了折,我拆了它,我一遍一遍学。我折的与他有什么两样?为什么非要他那一只?!”

“那时候你见过他吗?”

洛婉清仿佛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平静看着他,继续追问有关崔恒的一切:“你到那个竹林时,他还在吗?他受伤了吗?多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