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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神情先是懵逼,继而有些慌乱,最后归于了凝重,皱着眉站起身,“我去看看。”

单看神情变化,好像也没多大问题。倒是一个很正常的“家里发生命案”的房东表现。

桃桃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却还是没有放下戒心。毕竟一般变态杀人犯精神素质都十分强大。她与谢溅雪,或者是,她单方面对谢溅雪,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一切可能归咎于苏甜甜,谢溅雪毕竟是苏甜甜的竹马。

宁桃她不笨,能明显地察觉出来谢溅雪对她好像有淡淡的好感。

但重生之前那些事横亘在其中,又有苏甜甜竹马这一层身份,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对谢溅雪生出多少感情来。

孟狄是跟着他们一道儿回到发掘现场的,一看这满地死尸,孟狄胃里几经翻涌,最后“哇”地一声,扶着树吐了个天昏地暗。

在月色照耀下,这些死尸的数量几乎铺满了整个足球场。

看到孟狄这反应,桃桃顿时觉得,她刚刚的反应好像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了。

大概。

宁桃露出个沉痛的又同情的表情,诚恳地询问道:“孟大哥,你不要紧吧?”

“我……我……”孟狄刚抬起头,还没说完两个字又低下头,继续吐,“呕……”

谢溅雪面色惨白,看上去也是欲吐不吐的模样:“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清静淡淡道:“谢道友你在此地居住了这么长时日,便没察觉出异样来?”

谢溅雪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露出个苦笑:“并没有,我也不是什么神仙,若知道这下面埋了这么多具尸体,早就搬得远远了的了。”

“可是,这不科学啊。”桃桃蹲在地上,忍着恶心仔细端详了面前这些尸山,伸出手指道,“你看这几具尸体明显刚腐烂不久,总该有气味的。”

谢溅雪笑意更加苦涩:“或许是用了什么能掩盖气味的术法也未可知。”

“总而言之,”宁桃看着这“满坑满谷”的尸体,皱眉道,“先查清楚这些尸体的身份吧。”

没想到只是为了调查一个失踪的黄星阑,却牵扯出这么多命案。由谢溅雪暂且落下一道结界,将宅邸封印,在回书院的路上,桃桃头都大了。

谢溅雪今天是不能住在那儿了,也跟着他们回到了书院借住。宁桃和李寒宵同属于下馆,住得地方近,也同路。

少年沉默寡言,走在李寒宵身侧,宁桃也觉得不自在。尤其是一想到今天的剑光、道家术法、降真香气……这些线头牵在一起,总把李寒宵往另一个人身上引,越想,桃桃就觉得越头疼。

安安静静地一块儿走了半截路,动了动唇,桃桃犹豫地开了口:“李同学,今天、今天的事多谢你。”

常清静停顿了一瞬:“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然后又是一路无话,终于走到了斋舍前。

常清静停下了脚步,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

他与她之间的话题,非但比不上孟狄,甚至连谢溅雪也比不上。

谢溅雪是凤陵仙家的弟子,谢迢之有野心,今天这些尸身,与谢溅雪定脱不了干系。这些话他却没有立场说出口。

宁桃她见到谢溅雪时是恨高兴的,笑起来时,眼里好像落了温暖的金色弧光。在发掘出这些尸身后,她愿意无理由的相信他。

他能用什么资格来说这话?常清静无言,用这相处还未满一个月的局外人的身份?亦或者是“常清静”这个连他自己都已经厌恶的身份?

饶是心里思绪百转千回,动了动唇,最终只有一句有些疏淡清冷的:“时间不早了,桃桃你早点安歇。”

“嗯。”

“对了。”桃桃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最终还是犹豫地问出了口。

“李同学,你熏香吗?”

……

“李同学,你熏香吗?”

将整个人都没入了浴桶中,常清净蹙眉抬起手臂,细细闻了闻,这香气……很明显吗?

这一句话仿佛一句警钟,提醒了他。

他今日暴露得已经足够多了。

……

“是。”回廊下,孱弱文秀的少年缓缓颔首,“我熏香,熏降真香。师父曾说这香有祛除邪祟的功效,我自小病弱,也习惯了熏这香。”

……

如果暴露了会怎么样。

水滴顺着眼睫根根滑落,濡湿了乌黑的长发。

她是他少年时最对不住的人,是亲手剜了她的心的人。即便他能借着这李寒宵的身份,也只能借用一时,而非一世。难道他要一世都披着李寒宵这身份吗?

早晚她会知道真相,到那时起,他更没有了再见她的理由。

微潮的空气这降真香的气息淡淡氤氲在浴桶中。

在这封闭的空间内,让常清静也感到一瞬的恶心和反胃。

思及,常清静解除了护体的气劲,又拿起了一旁的丝瓜刷,沉默地将从胳膊开始刷起,将全身上下刷了个遍,用力到骨节泛白,肌肉绷紧,手背和小臂青筋突显,似乎不把全身上下刷脱一层皮决不罢休。

不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宁桃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像是淡了一些。

又抬起小臂细细地闻了闻。常清静眉头皱得更紧,还不够,还要继续刷。

刷到几乎见了血,猩红的血丝如玉絮般凝结在这肌肤之下。

依然还不够。

不够不够。

还是有降真香的味道。

不够!!

常清静被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折腾到眼尾猩红,太阳穴突突直跳。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这么厌恶“常清静”这个身份,只想以“李寒宵”这个名字生活。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曾经对宁桃做的那些事,好像这样,就又能粉饰太平。

不够,不够,必须得洗干净这味道。

肌肤终于不堪这折腾,丝瓜刷下漫出了淡淡的血色,落入水中,很快又融于了水。

直到血腥味终于掩盖了空气中这降真香的气息,常清静这才丢了丝瓜刷,从水中站起。

斋舍中空无一人。来之前他同斋夫交代,不希望有人打扰,希望能一人静养,故而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常清静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铜镜。

他心里很乱,手指微微一动,又摸上了嘴唇,唇瓣上好像还残留着余温。

忽而又想到了今天,想到了少女红着脸龟缩在他衣襟前,想到了白玉广场的石凳。

铜镜中那面色苍白孱弱的少年,渐渐也有了变化。少年身量如同抽条般节节攀高,最终化成了个霜目剑眉的男人,男人白发垂落,猫眼半敛。

这些变化,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青椒”。

这几十年里,他为斩妖除魔走过无数地方,于男女情事懂得更多,一颗心却如同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然而在此刻,蓬勃的欲望于此时生根发芽。

男人缓缓抽下了腰带,褪去了身上的葛布道袍,露出修长结实的肉身来。肌肉流畅结实,刀枪剑戟,道道伤痕遍布,新长出的嫩肉翻张,格外丑陋和可怖,像是被针线寸寸缝起的木偶。

静静地看了半晌,常清净这才拢起了衣衫回到床前闭目躺下。

这等可怖的肉体,就连他自己也不愿多看一眼。

梦里烛火幽微。

这是剑冢的松馆,馆外风雪大作,松雪簌簌。他俯下身去亲吻她,白发垂落在脸侧、胸膛、锁骨前。

她太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比她高出许多,他双臂微微一揽,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在他胸膛前。

她好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努力想要推开他,圆圆的脸蛋红得几乎快滴血,她哭着喊他:“小青椒。”

他却固执地俯下身去亲她,如霜白发微微晃动。他修长的双腿压住了她的双膝,将她的手腕拔高,拉到头顶,摁在了枕头上,紧紧攥住。

每一次亲吻,心脏血肉好像开出了花。花枝蔓延而上,一寸一寸,在血肉,在骨缝,在经络间,开出了花。

常清净睁开眼,猫眼死死地盯紧了虚空中并不存在的一点。

斋舍中,冷清得只有他一人。

花枝旋即又收紧,藤蔓上的尖刺好像深深地刺入了血肉,勒得他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呼吸好像都是鲜血淋漓。

白发铺散在枕头上,苍白的大腿几乎有些难耐地支起。

桃桃。

桃桃。

心魔好像在耳畔叫嚣。

她是他曾经在万妖窟救下的。

他是她初到这个异世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们的青春期,是一路相伴相护跌跌撞撞走过的。

他们熟悉彼此。

她是他的桃桃。

不是谢溅雪,不是孟狄,不是宋居扬,不是任何人。

是独属于他的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