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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无奈,扬起手来,结起法阵,那扇圆窗外立时凝起一团浓雾。

他像是用这扇雾障做了个笼子,把月亮套在其中,也将月光软化成一团毛茸茸的轻光。

“这样可以了吗?”徐行之问。

孟重光轻轻点头,把被子拉着盖住半张脸,嘟嘟囔囔地说:“……师兄殿外的月光都比其他地方来得好看。”

“嘴甜。”徐行之笑话他。

待徐行之即将出门时,孟重光又在后头叮嘱:“多添两件衣裳再去。”

徐行之说:“用不着。”

刚一开门,迎面的一阵入骨秋风就吹得徐行之打了个冷颤,他只觉掌心和脚心凉到钻心,只得立即关门,寻了一件镶着风毛的外袍,再推门走出。

将门扉细心掩好,徐行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往弟子殿去。

他绕过缠抱着主殿的幔带回廊,多行了几步,果然在窗下看到了抱膝而坐、瘦削又冷淡的九枝灯。

他面前摆着十数样瓶罐,看起来都是用来治疗寒毒的丹药。他坐在自己殿外的窗下,从屋内隐隐透出的暖光从他头上越过,冷色的月光则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他难得地在发呆,甚至对徐行之的到来无知无觉。

而徐行之早在被孟重光压在床上时,便觉出殿外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看九枝灯这副模样,若是自己不出来寻他,他怕是要在外头坐到天亮,也不肯敲响殿门。

……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徐行之紧了紧胸前的系带,出声唤他:“……小灯。”

一来,这些人显然都是认识徐行之的,而他不晓得真正的徐行之在这群人面前是什么模样,什么形象。

二来,对当年孟重光和徐行之之间的恩怨,徐行之并不清楚。

按道理来说,孟重光弑师,并间接害徐行之被赶出仙门,徐行之本人应该是恨透了孟重光的吧。

拯救徐行之于冷场危难之中的,是一把丈八的缨枪。

在他犹豫该如何作答时,一道冷锐朔光陡然横扫而过,枪尖笔直指向徐行之的胸口。

徐行之不自觉举起双手倒退一步,脱口而出:“……哦豁。”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当他还是徐屏时,总会冒出些不正不经的口癖。倘若徐行之本人不是他这样的碎嘴子性格,自己有可能已经露馅了。

几个闪念间,徐行之突然听得铮的一声脆响。

——那柄鬼枪竟在徐行之眼前被拦腰折断。

枪尖向天,枪柄裂开,而断裂处露出了白楞楞的硬茬。

孟重光的左手正掐在枪身折裂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那提枪来刺的年轻人,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周北南,退下。”

名唤周北南的年轻人手执断枪,分毫不退。

威胁无用,孟重光再不留情,一把将断枪枪尖折下,反手朝周北南投去。

周北南立即闪躲开来,却也被实实在在地划烂了颈侧,鲜血豁然涌出。

……鬼修操纵的鬼奴,用平常仙器根本伤及不了他分毫,唯有鬼兵所持的宝器才能伤及鬼的躯壳。

枪尖没入他身后的斗大的岩石,竟将那巨岩像豆腐似的爆了个粉碎。

孟重光声音沉沉:“……别拿这东西对着师兄。”

周北南毫无惧色,掌心一转,将断裂的鬼枪枪柄翻转过来,将徐行之的下巴挑起,问孟重光道:“这真的是徐行之?你信吗?”

他又转向众人:“……你们都信吗?”

徐行之见无人回应,场面略冷,便厚颜无耻地举起手道:“我信。”

周北南冷笑一声:“你?你怕不是九枝灯手下的醒尸吧?”

在现世之中,徐行之阅杂书无数,曾在一本志怪集册里见过关于“醒尸”的记载。

“醒尸”是由死尸转化而来的怪物,其外貌言行等均与常人无异,甚至能像活人一般思维、起居、进食,但是醒尸生前的情感尽皆失去,爱憎不分、黑白颠倒、光暗难辨、冷热倒置,会依照主人的命令与控制行事。

周北南不多废话,撤开枪柄,左手聚起一团鬼火,径直朝徐行之脸上打来。

火光在距离徐行之眼前仅三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鬼火寒气凛然,倒不灼人,但那深入骨缝的寒意还是叫徐行之脸上直接结上了一层冰霜。

为了维持住原主徐行之那被自己败坏得差不多的形象,徐行之硬是挺着没闭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睫毛上结起一层霜雪。

随着鬼火的燃烧,周北南原先笃定的神情出现了动摇。

按理说,真正的醒尸会把这样的冷焰误判为滚烫的烈火,从而本能地畏惧躲避才是。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徐行之:“怎么可能?……你不是醒尸?”

徐行之无语。

他背着手,高深莫测但心虚无比地注视着周北南。

周北南一挥手,鬼火化为万千蓝色流萤,消散而去。

但他面上依旧是疑云不散,对孟重光说:“……你把他的宝器拿出来,我同他打上一架,便知道他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徐行之不得不提醒他:“我现在已是凡人之躯了。”

周北南自然不信:“你的意思是你被拔了根骨?”

徐行之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周北南冷笑一声:“不可能,据我所知,被拔除根骨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的。”

徐行之说:“那是据你所知。”

周北南不再多同他废话,作势要抓他的手臂。

在周北南碰到自己前,徐行之的右手手腕被孟重光抢先夺来,一把攥住。

力道之大,徐行之险些被他扯个趔趄。

他将徐行之挡在自己身后,声音里泛着可怖的冷气:“他倘若是醒尸,敢冒用师兄的脸,我早在遇上他时便先扼死他了。”

徐行之:“……”

他摸了摸自己寒风飕飕的后颈,想,这孩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真没有礼貌。

自己好心背他回家,他居然想掐死自己。

不过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徐行之就闭嘴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乌鸦何必笑猪黑。

孟重光顿了顿,继续道:“师兄他的确是失了法力,来的路上我试探过,他体内灵脉已停滞多时,没有任何灵气流转了。”

说罢,他转过脸来,声音瞬间变得软乎乎的:“……师兄,可是这样?”

如果不用扮演被他坑过的大师兄,如果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杀人如麻的天妖,如果自己不是来杀掉他的,徐行之会觉得这孩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徐行之忍住了去摸摸他脑瓜的冲动,别过脸去。

孟重光也感觉到了他的抵触,眸光黯淡了下去,失落得像是只没从主人那里讨到摸摸的小狗崽。

周北南看起来信了一些,但疑窦犹存:“你敢确信他不是旁人假扮的?”

骨女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周大哥……”

周北南思忖片刻,眉头一挑,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验证方法。

徐行之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便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准备应对他下一道难题。

周北南说:“……你从小到大,给我起过十数个外号。只要你能说出三个来,我便信你是徐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