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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等下意识地脚下一顿,看到青青手中那血光凛然的长剑,只觉得后背发凉,迟疑着不敢上前。

范蠡面色一冷,他安排下这两枚棋子花费了不少心思,原以为可以作为必杀的一招,却没想到,今日之青青,厉害远胜于当初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女,若是如此还被他们跑了,那以后勾践与他,真是无法安心入眠了。

“放——”

“箭”字尚未出口,忽然被一只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掩住了他的口,无需回头,他也知道是谁,仍是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望向西施,“为何拦我?这两人——万万留不得!”

西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轻声问道:“是大王下令,还是你自己害怕?”

范蠡怔了一怔,尚未回话,便听她在耳畔低声说道:“若没了他们,大王留你……可还有用?”

这一语,如同一把利锥,直刺他心底,他愕然地看着身边的女人,从她十三四岁初见时的纯真无邪,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依然清丽无双,可那明眸之中,却多了一种让他都为之心悸的东西。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人摆布,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了。

就在他俩稍一迟疑停顿之间,那些越国箭手未能得令发箭,眼看着场中那十多个围攻青青和孙奕之的死间血溅当场,与刚刚被他们杀死的同伴倒在一处,鲜血交融,难分彼此。

“走!——”

孙奕之推了青青一把,若再不走,那些箭手一旦发动,就算他们武功再高,也难保在千万箭雨中分毫不损。更何况,夫差那边尚未脱险,他当初未能及时救下太子友,已成心结,若是今日再救不得夫差,那真不知日后若下得九泉,将如何面对太子友。

青青也知道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当即挽住他的手臂,一手扶着他,一手挥剑,且战且退,朝着浣纱台外侧退去。那边有早已备好的小船,他们一入宫后,孙奕之便让人兵分几路,其中一路,便是先下水备船,为他们留下一条退路。

夫差身边的护卫也所剩无几,当年的五神剑湛卢龙渊辟邪纯钧太阿,如今也只剩下湛卢和纯钧,若非他们一直拼死相护,夫差也难逃到此处,只是眼下都几近油尽灯枯之际,若非孙奕之带人赶到,他们也唯有以身相殉一道。

如今看到身后竟有船来,众人俱是又惊又喜,冲着夫差喊道:“大王!快走!”

夫差自从看到西施与范蠡之后,便一直神色古怪,被人簇拥着保护着退到了浣纱台边,忽地一回头,正好看到西施凑在范蠡耳边说话的模样,骤然心中一痛,停下脚步,冲着孙奕之那边一招手,说道:“你们速速过来!无需断后!”

青青拉着孙奕之,三两步就冲到了他身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按捺下给他一剑的冲动,轻嗔道:“为何还不走?”

夫差看到两人过来,似乎松了口气,一把扯下外袍,露出里面贴身金甲,他本就生得高大魁梧,原本也是一员猛将,这些年虽沉溺酒色之中,却也不曾落下多少功夫,他拔剑出鞘,上前两步,从湛卢和纯钧两人当中走了出去,迎着越军箭阵而去。

“大王不可!”

湛卢大吃一惊,想要拦住他,却被他怒目一瞪,许久不曾见过自己君主如此霸气的眼神,稍稍一迟疑,便被他摆脱开来。

纯钧却叹了口气,以剑拄地,支撑着身子,他的武功本就不及湛卢,甚至比夫差还不如,但医术精湛,看到夫差此刻有如神助般的威风霸气,自是知道情况不对,却已无力阻止,只能任由他去。

孙奕之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夫差从他身边走过,边走边说道:“你们先走,孤就在这儿看着,范蠡敢不敢替那勾践贼奴,射杀孤王!”

他如此一说,几人立刻反应过来,范蠡以箭阵对付孙奕之和青青,自是忌惮两人剑术了得,可若是当着众人之面,射杀吴王夫差,就等于生生毁了勾践的名声。

毕竟当初勾践被俘,送至夫差面前,夫差尚留了他们君臣一命,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杀俘之事,却绝非正道所为。

勾践隐忍十余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方有今日之功,又岂能因最后这一点败笔,毁了自己的名声?夫差尚能黄池称霸,如今勾践灭吴,岂会甘为人下?范蠡跟随勾践多年,自是了解他的心思,先前也再三

声名,留的夫差一命,准他带百人随侍,在一乡村安度余生,左右夫差两子皆亡,已无后人,何须在此时此刻多此一举,杀了他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叫他日后如何能在诸侯面前彰显仁义,前去向周王请功?

谁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夫差非但不走,反而留下来以身相护,让孙奕之和湛卢他们先走。

孙奕之心中百感交集,若非看在太子友十多年的情义,他也不会为夫差卖命,尤其是这几年来,几乎耗尽心血,仍未能挽回败局,他也是竭尽全力,拼死一搏,至于最后成败如何,他本已放弃,却没想到,夫差这会儿竟会挺身而出,叫他不得不心生触动。

“大王,你若不走,我等岂能离开?有你在,才有吴国啊!”

“少废话!快滚!——”

夫差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反而望着范蠡,冷笑着说道:“来啊,你若有胆,亲手射杀孤王,看能不能挽回夷光这十年……”他说到西施时,心中一痛,终究还是未能说出更恶毒的话语来,只是眼神不由自主地系在她身上,每多看一眼,都让他心痛到抽搐。

他的王图霸业,雄心壮志,他的太子友,他的忠臣良师……都因为这个女人,被他亲手葬送,而到了此刻,他方才知道,他所有的宠爱和信任,换来的全是算计与欺骗。

因为这一人,他杀了无数人,害了无数人,如今连吴国上下,都尽数断送。

而她……回到范蠡身边,无需再对他假意逢迎,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开心快活,无忧无虑了?

她的心疾……夫差自嘲地一笑,就是因他而起吧?没了他,或许根本无需医药,便可自愈。

范蠡听他提及西施,便忍不住抬起手来,他何尝愿意将她送入吴国?可在那时,莫说西施,就连他自己和越王都性命难保,若不送她入吴,只怕那时大家便已同归尘土,何来今日之胜?

可一想到这十年间,她在吴王身边,曲意逢承,婉转承欢,便如刀剑戳心,范蠡好容易按下心结,今日终能迎她回去,可被他如此一挑,心头火起,当真恨不得一剑将他斩杀,方消心头之耻。

“不可!”西施感觉到他的杀意,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臂,哀哀地望向他,恳求道:“少伯!你答应过了,饶他不死的……越王……大王也曾说过,不可杀……不可杀啊……”

孙奕之亦在夫差身后苦劝:“大王,留得青山在,勾践可卧薪十年,大王亦可重头再来,走吧!”

夫差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先上船!再不上船,是等着看那奸贼动手么?”

青青拉了孙奕之一把,说道:“先上船,你们若不上船,大王也不肯走,上去再说……”她刚拉着孙奕之从浣纱台跳下水中小船上,便听得上面传来数声惊呼,抬头望去,正正好看到在那白玉台上,夫差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就在挥手之间,手中长剑反手向自己的颈间一横——

湛卢伸出手去,却停在了半空里。

一股热血喷溅在他的脸上,糊住了他的眼,让他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一个都不得放走!杀!——”

一个粗粝的豺声忽地从后面响起,在那人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越军箭手终于无所顾忌地引弓射箭,千百支利箭如倾盆之雨,铺天盖地般朝浣纱台落下。

一时间,只听得惨叫闷哼声中,夹杂着利箭入肉的钝声,不论是吴王侍卫,还是方才暴露的越国死间,这一刻,统统在这波箭雨下,血流成河。

血水从浣纱台上,直流入太湖之中,将湖水也染成了红色。

几乎与此同时,太湖水面上,亦升起一片白帆,无数条战船披着殷红的晚霞,朝着吴宫包抄而来,从船上传来隆隆的战鼓之声,如奔雷涌动,震天撼地,连那素来平静的太湖,都随之掀起重重波澜。

前后夹击,水陆合围,这才是勾践最后的杀招。

他原本想留下夫差性命,一报还一报,非要将他困居一隅之地,让他亲眼看到吴国宗庙尽毁,家国覆灭之后,方能一泄心头之耻。可他没想到的是,当初太子友不堪受辱,于阵前自尽,而今的夫差,又岂会如他一般,忍辱偷生,屈膝事从?

夫差一死,勾践心头的怒火无处可去,也顾不得再撑着那张仁义的面子,当即便下令灭口,唯有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日后这史书如何记载,便全由他一人说得。

纯钧和湛卢一前一后,挡在了夫差的尸身前,就算此刻他已魂归天外,他们也不愿自家主君的尸身被毁,几乎在一瞬间,两人便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抱着夫差的尸身,踉踉跄跄地冲到了浣纱台边,一头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