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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眼中映出她的面孔,神色不知为何更轻松了一分,答道:“容镜他没事,前些日子给我发来了传书,天阁的损伤够严重的,死了不少弟子,毁了不少典籍,但还有余力下来追踪叛徒。你们一路入蜀,路上应当已经见过那些叛徒,见到他们搞得蜀中大乱了吧?”

听到师兄没事,陈松意紧绷的肩膀稍稍地松了下来,这算是这些天她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而对师父的问题,她默然地点了点头。老人接着说道:“这些叛徒他会处理。”

天阁既然已经有所动作,那就是准备彻底投入到这场战役中了,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继续待在山上,不超过那个叛徒画下的那条线。

“小师弟他还好吗?”老人又问。

“小……”坐在他面前的少女原本是想叫“小师叔”的,可是似乎又想到了她默认的身份,所以停了下来,但最终还是说道,“小师叔先去边关了,他没事。”

“没事就好。”老人笑了笑,像是没有计较在自己面前她都还继续默认是他弟子的事。

陈松意看着师父脸上熟悉的笑容,在过往跟师父的相处之中,她经常见到这样的笑容。

眼下他一笑,仿佛又把她扯回了过往的岁月里。

“关于这一点,我要谢你。”老人确认了小师弟的存活之后,稍稍收起了笑容,对着她说道,“我知道他下山之后一直是跟你一起行动,我带他回天阁的时候给他批过命数,他命中有死劫,活不过十九,所以一直拘着他,不让他下山。”

但是在新年过去之后,他就二十岁了,那道死劫已经度过,以后不说彻底平安顺遂,起码不那么容易短折。

“这都是你的原因。”他温和地道,“而说完了要谢你的事,就要说说我的疑惑了。永安侯,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说是我的弟子,又为什么会对陈家的刀法、阵法都如此了解,你是谁?”

“我……”陈松意压下了喉咙里的肿块,“我愿意回答先生的疑问,但先生愿意信我吗?”

她重活一世,其实有不止一次可以说出自己的来历,但其他时候她都忍住了,唯有这一次她想说,可是却害怕这一世的师父不相信自己。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情绪激荡,令她眼中的世界也变得瞬间模糊又清晰。

熟悉的白雾汇聚又散开。

对面的老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清澈的双目和她对上,然后轰然一声,陈松意第一次感到眼前的白雾被动地翻开了。

从前都是她去看别人的人生,而这一次,是她像一本书一样,在另一双眼睛面前展开。

在她脑海里,她历经的三生化作无数画面,从雾里泛出又散开,第一世枉死,第二世投胎风雷寨、边关。

树下跟兄长一起听师父讲道,长大到可以登上战场以后,又是凭借《八门真气》在战场上厮杀,再到那一日城破身死,然后一切重来。

老人眼中光芒变幻,他看到了,甚至看到了比面前的少女想要开放给他看的记忆更多的部分。

世间能够勘破过去、未来的眼睛被称作天眼,其中一双镶嵌在他的眼眶里,而另一双则在少女的眼眶中。

如果是另外两双,就算遇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出感应,他能够看到这一切,完全是因为这两双天眼在前世今生都同属于一个人。

眼前这个少女是他的弟子。

他原本想要收下的只是她的哥哥,但是因为跟随父兄来到边关的小囡囡一个人太孤独,所以他也把她带在了身边,在边关的风沙里一起教养他们兄妹。

他下山之后,为了找到破解刘洵长生之术的办法,奔走了数十年,却始终没有找到。

等他领悟到该怎么做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刘洵的布局已经成功了,不管他在棋盘上怎么落子,都始终落后一步。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师弟、自己的师侄、自己所选中想要扶持起来很对面对抗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草原的铁蹄踏破边关,失去父兄的少女死战不退,到他从因为大获全胜所以第一次现身正面跟他斗法的刘洵面前脱离、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一座死城。

他最后的弟子身躯被枪戟钉在城墙上,血已经流干了。

痛苦,极度的痛苦。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痛苦跟绝望堆叠在了一起,在这一瞬间彻底淹没了他。

从他下山以来,就一直在重复上演的失去,再失去……

直到他最后想要保护的弟子也死在了面前。

他输了,天阁输了。

刘洵又获得了新的几百年,而且将草原王庭握在了手中,成为他的血袋。

在消耗完大齐的三百年气运之后,又有新的气运续上,可以化作他无尽的寿元,让他长生久世。

而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了。

那个将整个中原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将天下百姓视为蝼蚁,不断地覆灭王朝,只为夺取气运,让自己长生、能够穷尽道术一途的人对他说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你还算是个有趣的对手,只可惜跟天阁其他墨守成规的废物一样,始终不敢踏出最后一步。”

“只有踏出最后一步,才有资格真正跟我下这局棋,不然你永远都会输我一步。”

“来吧,不是想杀死我吗?”

“那就跟我进入同样的世界,看过我看过的风景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输给我。”

于是,在极度的悲痛引动的狂风中,他踏出了最后一步。

刘洵在踏出那一步之后得到了可以将接触到他道术的人都转化为他信徒的禁术。

而他在踏出禁忌的一步、跨过了生死的界限之后,他得到了逆转生死的禁术。

在得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将这个术用在谁的身上。

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但他希望自己的小弟子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