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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来人:“是谁出事了?”

京兆府的小吏回道:“是承恩公和他的两个兄弟。”

曾元直又问:“承恩公的哪两个兄弟?”

来报信的小吏如实说了。

曾元直便面露歉疚之色,说:“我父亲病重,作为儿女,须得尽孝,我妹妹虽然?业已出嫁,却也归宁回来守了几日,我作为兄长?,怎么?好在这时候贸然?离开?”

他推辞了此事:“京兆府并不乏有经验丰富的仵作,我也早就在大?理寺告了假,今次的事情,还是请京兆尹另寻高明吧!”

当下端茶送客。

那小吏倒是有心?再?说两句,偏生曾元直这理由寻得天衣无缝。

一来人家早就在大?理寺请了假,二来要照顾生病的父亲。

倘他愿意去,这是人情,可若是不愿意去——你们京兆府的案子,说破大?天去,也没道理越俎代庖,指挥一位大?理寺的少卿去劳心?劳力?!

那小吏愁眉苦脸的走了,曾元直却也消了睡意,没再?回房,往父亲院里去了。

夜色正浓,月在中天。

世孙夫人正在院里煮茶,见他过来,倒是讶异,起身相迎:“哥哥怎么?来了?”

兄妹俩都知?道,父亲的病其实没那么?重,不过是寻个由头,叫她?在娘家消停几日罢了。

而曾元直之所?以告假,也不过是为了配合妹妹而已。

曾元直也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世孙夫人莞尔,并不隐瞒兄长?:“今天晚上,英国公府只怕有场极大?的热闹上演,我睡不着。”

英国公府里的官司,曾元直也有所?了解,听罢不由得微露唏嘘,继而告诉她?:“承恩公府出事了。”

将方才?知?道的消息说与?妹妹听。

壶的水开了,咕嘟着顶开了壶盖儿,夜色里升腾起薄薄的一片白?雾。

世孙夫人有条不紊的取了茶具出来,添茶入盏后,才?笑着去提那水壶:“哥哥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而另一边,那去请人的小吏孤身回去,京兆尹太叔洪见状,便也就明了曾元直心?意了。

他不想掺和这事儿,或者说,压根就懒得为承恩公府的人费心?。

太叔洪心?下会意,并不强求,点了几个经年的仵作过去,吩咐着叫尽心?当差,也便是了。

京兆府的几个官员分批审讯承恩公府的侍从?们,依次排查疑点。

终于问到了正院小厨房里的白?厨娘身上。

“承恩公遇害之前,你在做什么??”

白?厨娘一五一十道:“我守在厨房的烤炉那儿做烤鸭。”

问话的官员心?下微动:“承恩公叫你做的?”

白?厨娘点头:“不错。”

那官员遂道:“可是我看了承恩公所?在的房间,里边虽有几样酒菜,却并没有烤鸭。”

白?厨娘脸上稍露迟疑之色,倒不是因为想起了那黑衣剑客,而是觉得,这事儿要是说出来,或许会给无辜之人惹祸……

然?而那官员目光如电,已经发?觉了她?神色当中的古怪,当下肃穆了神色,喝问道:“你是否隐瞒了什么?要紧之事?还不速速说来!”

白?厨娘有点紧张:“不敢隐瞒大?人——那烤鸭的确是我们老爷叫我做的,只是并不是他要吃,而是用来讨好住在我们家东边宅子里的那个小娘子……”

几个负责审讯的官员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难免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听听!”

白?厨娘只得道:“那位小娘子的父亲是个举人,母亲已经故去了,她?跟随父亲上京备考,搬到这儿也有几个月了,约莫一个多月前,她?父亲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们老爷就想……”

她?没再?说这个茬儿,而是转而解释起来:“几位老爷明察,这回我们府上的事儿,可跟那位小娘子没什么?干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够可怜了,送烤鸭这事儿,也是我们老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几个官员听得颔首,继而使人过来:“悄悄去打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又问白?厨娘:“那小娘子姓什么??”

白?厨娘说:“姓柯。”

被差遣出去的吏员不多时便来回禀:“同这厨娘说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略顿了顿,忍不住又加了句:“那小娘子果真生得十分美貌,难怪……”

白?厨娘心?下唏嘘,可不是吗!

要说那小娘子不幸,那是真的不幸,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虽然?有些积蓄在手里,但到底度日艰难。

可要说是十分不幸,却也不算——她?父亲亡故的时候,承恩公府因为刘七郎的缘故,被朝廷的一位相公喷的满地找牙,压根不敢冒尖儿,如若不然?,只怕早就强纳了她?,哪会水磨工夫,等到今日!

案子查到那位柯娘子身上,只是短暂的一个小小偏转,很快便回到正轨。

白?厨娘却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事儿并不是她?搞出来的,但官府的人终究是从?她?口中得知?了柯娘子的消息,才?找上门?去的。

她?又做了几个小菜,提着出了承恩公府的门?,往东边宅院里去寻柯娘子了。

柯娘子见她?这时候过来,也有些诧异,起身去迎:“白?姐姐来了。”

她?生得秀丽非凡,瓜子脸儿,桃花腮,眼含秋水,目送秋波,下巴上小小的点缀着一颗痣,平添几分俏皮。

白?厨娘“嗐”了一声,进?屋之后,将手里边的食篮递给她?,又关切道:“先前有官府的人找来,该吓坏了吧?”

又捂着心?口道:“我听说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呢!”

虽说知?道那黑衣剑客来者不善,但是她?也没想到,真的就这么?把那几个王八蛋一气儿都杀了啊!

柯娘子谢了她?的膳食,接过来搁到炕桌上,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之色,过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终于,她?定?了主意,瞧一眼紧闭着的门?,悄悄一拉白?厨娘的手,沙哑着声音,开了口:“白?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白?厨娘不明所?以:“什么?事啊?”

柯娘子低声问她?:“姐姐在承恩公府当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容貌与?我有些相识的女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个两三岁的样子……”

白?厨娘听得心?头发?颤,面露惊色。

柯娘子紧攥着她?的手,泪盈于睫:“白?姐姐,你是个好人,我不瞒着你,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我走失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她?……”

白?厨娘明白?了:“你是疑心?你姐姐落到了承恩公府里?”

柯娘子含泪点头:“不错。”

白?厨娘心?说,难怪她?在父亲亡故之后,明知?道承恩公觊觎她?,也不肯搬走!

原来她?是存了心?思,想入府来寻她?失去了踪迹的姐姐!

白?厨娘怜惜之心?大?起,气愤之余,却也如实告诉她?:“我在府上没见过与?你容貌相似的女子……”

柯娘子紧跟着问:“最近没有见到,前几年也没有见到过吗?”

白?厨娘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任凭她?如何搜肠刮肚,却都一无所?获:“真的没见到过,你这么?漂亮,你姐姐一定?也很美,我要是见到,不会不记得的……”

柯娘子绝望的“啊”了一声。

一滴泪砸到了白?厨娘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战栗。

她?听见柯娘子声音无力?又虚弱的响起在耳边:“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因为这桩变故,回到承恩公府许久,白?厨娘心?头都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之后,柯娘子在那小院里独坐许久,终于重又打起精神来,脸上不复有白?厨娘在时的楚楚可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森冷的忖度,隐约夹杂着几分愁绪:“卦象明明告诉我,那一线踪迹就在神都,姐姐既不在承恩公府,那就往别处去试试。我得找个能结交到得力?的朋友,交际也广的地方才?好……”

……

三省的宰相们闻听昨夜承恩公府的惊变,已经是第二日了。

承恩公诚然?显赫,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情面,能够惊动宰辅们连夜起身,替他操持。

尚书省的左仆射柳直先问京兆尹太叔洪:“凶犯可曾缉拿到案?”

太叔洪看他一看,默然?摇头:“并不曾。”

仵作们根据现场和尸体推算了大?概的行凶时间,乃至于犯人的大?概身高、所?用兵刃,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得。

几个办案的官员揣度着,该是江湖高手所?为。

柳直听罢,心?里边便有了几分计较,没再?多问别的,而是使人去问中朝。

按理说,面对这类事项,执掌着神都城内所?有嘲风镜的中朝不该失手的。

中朝的反馈来的很快:“那凶犯已经逃出神都,三省可以对外发?布海捕文书了。”

柳直以此奏到中书省,办差的人倒也知?事,没去找卢梦卿,而是去寻了另一位中书令俞安世——众所?周知?,卢梦卿因为韩少游的缘故,同承恩公府颇有嫌隙。

俞安世看了前后的文书,便晓得这官司是出在哪里了,当下苦笑起来,私下里同卢梦卿道:“平白?无故的,倒叫我来受这夹板气。”

卢梦卿幸灾乐祸:“他活该!”

俞安世心?知?肚明,这个“他”,说的可不是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是圣上的舅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凶案,一位公爵横死,满城骇然?,坐镇神都的中朝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要么?就是事发?之时,中朝默许了此事,没有阻止,要么?就是事发?之后,中朝松了松手,没有去缉拿那凶犯,叫他得以逃脱——绝对不存在他们无能为力?这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