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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劫后余生,尘埃即将落定。

——但姜轻其实没有死。

业火长明,神魂不灭。

他在因果阵转动的那一刻,断尾求生,自行将境界砍落至渡劫期,因此不被因果阵算在浊仙之列。

他逃过了因果的抹杀,却还是被仙陨之力打得四分五裂。

南鹤死后,安无雪奔波四海布四海万剑阵,谢折风常年在外斩妖除魔。姜轻修为大跌,不敢现身,不得不将实力和魂灵分散,藏于四海修养。

安无雪在冥海深处发现的那颗胎石,便是他其中之一的化身。

胎石根本不是被鲛族浊气所侵。

是因为姜轻的其中一个碎片在万丈水渊中修养,他引来北冥仙君遗骸为自己修养所用,结果鲛族反倒以为是自己捡了便宜,出了个渡劫巅峰的大妖。

安无雪和谢折风双修之后撞见胎石,出于善心将其封于净化灵阵之中,反倒封锁了姜轻一部分实力长达几百年。

接下来的记忆又开始散碎流过。

安无雪神识被几千年的过往冲刷,思绪乱成一团,神魂疲惫不堪。

倏地——

他恍恍间,迟钝地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结界破碎!

灵力带起劲风,席卷眼前。

安无雪猛地睁眼!

只见曲忌之右臂满是鲜血,不知何时挂了一条深深伤痕,伤痕之上冒着浊气,他想抬剑动手,却被浊气所制。

姜轻朝安无雪刺来!

裴千神色慌乱,正想替他挡下这一剑。

“锵——”

春华出锋,剑尖撞上姜轻剑锋,灵力相撞,激起浮冰震荡,两侧海浪翻涌!

姜轻被安无雪窥探到了记忆,眼神阴狠,全然没了先前那般温和无害之色。

他被安无雪挡了剑势,灵力却愈发汹涌,浊气浸染剑身,眨眼间再度挥剑而来。

曲忌之在一旁打坐驱散浊气,口中喊道:“首座,姜轻太古怪了,我刚才杀了他渡劫初期的仙修化身,这是他突然出现的入魔化身,实力不减反增,是渡劫巅峰的修为!”

渡劫巅峰,曲忌之和裴千自然挡不住。

眼下整个琅风城都拿不出一个全盛的渡劫高手。

安无雪稳住气息,见招拆招。

他心绪稍稍平息,没了伤怀,反而满是怒意道:“千年前是你锻了一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剑,持剑入离火宗,欺骗离火宗上下第五根天柱依然危急,灵气不足,谎称你是受我所托,以春华为印信,要带走剩下的灵脉。”

春华是历经南鹤剑尊和安无雪的名剑,谁人会觉得拿着春华的人是心有图谋的恶人呢?

难怪他看戚循传来的景象之中,春华剑痕比他记忆中要多上许多——

“你用虚假的春华挖走了所有灵脉,还带走了戚老宗主等人的遗言,害得离火宗满门遭劫,无一言留下!!!!”

话音未落,安无雪手中灵力大盛,春华剑光荡出,势不可挡。

姜轻登时被春华剑气往后打去,气息一乱,接连后退几步。

他低下头去,闷哼一声,抬眸看来。

安无雪对上姜轻的视线。

浮冰晃动,风雪打在他的脸上,迷糊着眼前。

他死死地看着姜轻,双眸之中现出血丝。

久违的愤怒压在他的身上,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紧下唇。

他尝到了自己唇边的血腥味。

他一字一顿:“离火宗上下,从未加害于你。他们明知灵脉挖空的后果是举派殉劫,都无一人胆怯,任由你带走灵脉。”

“姜轻,你憎恨曲闻道折剑断因果,怨恨他破道入无情后反而登高望远,潇洒世间,你呢?你不也践踏他人的赤诚与信任,行自私自利之事吗?”

姜轻神色一顿,握剑之手稍稍放下。

他点了点头,自嘲般说:“是啊。”

安无雪一愣。

姜轻却缓步朝他走来。

他们方才还刀光剑影,姜轻此刻却不带锐利杀意地靠近,握剑的手都没有凝结灵力。

曲忌之本来在一旁抓紧时间排出伤口浊气,见状,眉头紧蹙,握剑之手稍紧,随时准备出手。

裴千也在安无雪身边戒备道:“宿雪,我们现在怎么办……?”

安无雪没动。

他神识无声张开,靠近谢折风所立下的结界处,想探出点什么。

可结界另一端除了灵力激荡,还是毫无动静……

姜轻在他面前停下。

他们相隔不到半丈。

这个距离,不论谁突然拔剑而起,若是另一方没有防备,都会被轻易一剑穿心!

但姜轻就这么站着,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安无雪。

他面上讥讽之色褪去,嘴角噙笑,双眸裹着欣赏的眼神。

安无雪被看得格外古怪。

他目光越来越沉。

姜轻不像是在看一个对手。

反而像是——像是刀匠在看自己锻出的利刃,高手在看自己所创的无双剑法,画师在看自己最得意的画作……

“宿雪。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

安无雪登时浑身不适。

裴千立刻“呸”了一声:“刚才是狗在叫!没人喊这个名字!”

姜轻眼珠子转了转,仍然在直勾勾地打量着安无雪,轻笑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能真的成为宿雪。可惜啊,你还是选择当安无雪。”

安无雪冷冷道:“我从来都是安无雪。”

姜轻嘴角噙笑,兀自说着:“离火宗上下,确实无辜,我确实在做自私自利之事,那又如何?说来还得怪你,平白无故封了我其中一个碎片,锁了我大半灵力,害得我不敢出手,藏头露尾好多年。

“其实我一开始没太把你当回事,自命不凡的天之骄子我见过太多,最后都死了。我那时候担心的反而是谢折风。我知道登仙基本不可能,但他是曲闻道陨落时寄予厚望之人——我太了解曲闻道了,能得他临终受命,谢折风必然有着能够抓到这一线登仙之机的潜质。

“当时我突然通过春华,得知谢折风闭关冲击仙者境的消息,时间紧迫,我只能偷偷摸摸寻到第五根天柱,又散了不少修为,以浊气侵蚀天柱,想趁着你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在谢折风渡劫之前彻底毁了它,断绝登仙的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可惜,“谁知道第五根天柱和你还有联系,居然能把你唤来。你净化了第五根天柱,毁了我的所有计划。”

安无雪握着春华的手腕在抖。

他胸膛起伏着,血气翻涌,最后一丝理智拉着他,才不至于在此刻轻举妄动。

姜轻对他的怒意视若无睹,“呀”了一声。

他笑得眯了眯眼睛,接着说:“万丈水渊你机缘巧合封了我大半实力,谢折风登仙你又冥冥之中稳住了最后一根天柱——我没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我通过春华了解到的那个安无雪,从小就注定了要坐上落月峰首座的位子,受了委屈不记恨,遭人诟病不怨恨,永远将天地、苍生、师门、亲朋……全都放在他自己之前。”

他一字一顿,“高风亮节,霁 月清风。”

“这样的人啊……这样一个,比曾经的那个姜轻还要明亮得多的人。他如果也遭挚友拔剑,挚爱抛弃,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他死前会怎么想呢?”

“所以你只是为了让我背上污名,就填了离火宗满门性命!?”

“是啊,”他轻声说,“离火灭门,修浊入魔,万宗围杀,年少意气过后却是墙倒众人推,身死而无一人在意,无人为你争辩——这些都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

“为了把你……变成另一个我。”

姜轻欣赏着他。

“宿雪,我们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