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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很快便明白卫瑾瑜为何突然有此交代。

到了清宁殿,两人行过礼,太后没有立刻叫起,而是盯着他训诫:“哀家知道,对于这桩婚事,你们谢氏未必满意,但圣意既定,你身为谢氏世子,便该谨遵皇命,以身作则,心中有杆秤,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和谢氏一族的荣耀,而不是一味轻狂,意气用事。”

“世家,便如同盘踞在上京城的一棵大树,盘根错节,其深无限,世人只道蚍蜉撼大树,精神可嘉,殊不知,有多少蚍蜉都死在大树压迫下。便是当年权倾朝野风头无二的陆允安,结局如何,你也知道。哀家的话,你可明白?”

谢琅自然听得懂,这位太后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并无恶意。且上一世,谢家被诬陷谋逆时,太后似乎已经病逝。

便恭谨道:“唯慎明白。”

太后满意点头。

“你父亲为你取字‘唯慎’,可见用心良苦。”

说完话锋一转:“昨夜,你为何不在喜房,而宿在书房?”

谢琅心头咯噔一下,便知多半是那两名老嬷嬷没顶住压力说了实话。

这叫他怎么解释?

太后看他这模样,便知此事是真,当即冷笑一声,正待发作,便听旁边人道:“外祖母勿怒,这是我的主意。”

太后一怔一愣,看向卫瑾瑜。

卫瑾瑜伏跪于地,道:“是我不惯与旁人同睡,才恳请世子体恤,暂住书阁的。外祖母若要责罚,便责罚平宣吧。”

平宣,谢琅咀嚼了下,才明白是他的字。

太后望着下方少年身影,半晌,叹道:“你这孩子啊。”

“行了,都起来吧。”

两人谢恩起身,太后让人赐了座,看了眼身边的掌事姑姑穗禾。

穗禾会意,命左右宫人都退下。

太后方肃然看着二人,语气严厉道:“哀家不管这究竟是谁的主意,也懒得再追究,但从今夜起,你们必须住到一起。这不仅是哀家的私心——”

太后看向谢琅:“也是哀家为你们谢氏考虑。你父亲打了胜仗,皇帝高兴,百官也高兴,大渊的百姓更高兴,可高处不胜寒,背地里,你可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谢氏,盯着你。他们拿不住你父亲的把柄,便会拿你的把柄,去攻击你父亲,攻击谢氏。也许你不屑与卫氏联姻,但你可知,介怀甚至忌恨这桩婚事的,又岂止你一个。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巴不得你们撕破脸,一拍两散。人活于世,要懂得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而不是一味争狠斗勇,好风尚要凭借力,才能送人上青云。在这方面,你父亲要比你强很多。还有你——”

太后这回看向卫瑾瑜,目中藏着千般怜惜:“哀家知道你主意大,可哀家这身子,还能撑几时,还能护你几时,你得给自己找条后路啊孩子。”

大约说得太急,太后咳了声,穗禾连忙端来一碗热茶,让太后饮了两口。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哀家言尽于此,剩下的,你们自己品味吧。”

说完又点了两个精明强干的女官,道:“从今日起,你们就住到谢府,照顾世子和三公子的饮食起居。”

谢琅与卫瑾瑜一道出了殿,卫瑾瑜落后了些,问出来相送的穗禾:“外祖母病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见好转?”

穗禾神色黯然:“太后说,她这是陈年痼疾,能维持现状,已然不错,太医院已经调整了几次药方,但都不怎么见效。”

卫瑾瑜沉吟须臾,道:“能否把那些药方给我看看。”

穗禾一愣。

“公子这是怀疑……”

卫瑾瑜摇头。

“只是想看看而已。”

他记得上一世,外祖母病逝后,一直负责给外祖母诊病的太医院院首也离奇失踪,后来尸体被人发现在护城河上。他并不想往最险恶的那方面怀疑,然而此事着实蹊跷,为保万一,他还是想核实一下。

穗禾迟疑:“给太后看病的是张院首,每回诊完脉,张院首都是现场开方,然后把方子交给手下侍医去取药、煎药,药方也是直接留存在太医院。想要在太医院查看底方,需要有院首印鉴才行,公子可否等几日,容奴婢想想办法。”

卫瑾瑜朝她施一礼:“有劳姑姑。”

穗禾忙避开。

“这都是婢子应该做的。”

卫瑾瑜抬头,望着清宁殿上空,一阵出神。

外祖母的言外之意,他岂能听不明白。

她希望他把谢氏当做一条出路,借这桩联姻开辟出来。

然而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做谁的靠山,外祖母不可能成为他的靠山,谢氏更不可能,每个人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过往他所畏避的风刀霜雨,以后除了以坦然之姿直面,再无第二选择。

回程路上,卫瑾瑜照旧专注看书。

“你要参加春月考?”

卫瑾瑜看得正投入时,对面突然冷不丁来了句。

春月考,即礼部即将在五月份主持的会试。

一般是在三月份进行,今年因为北境战事吃紧,国库空虚,才挪到了五月。

卫瑾瑜捏了捏书册。

有些意外,谢琅仅凭这本《章句集注》就有此一问。

连心思缜密的阿公都没问过他这句话。

但他并不打算回答谢琅。

谢琅显然也没打算得到答案,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那封皮,道:“我记得,只有院试乡试合格者,才能参加会试。你前两个都没参加,如何有资格参考?”

卫瑾瑜面无表情翻过一页。

日光融融,恰好一粒绒花越过车窗,飘落在那玉色发带上,主人却浑然未觉。

谢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拿腿去顶了下人。

“问你呢。”

绒花簌簌落下。

卫瑾瑜皱眉,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

但如果不搭理,这一路恐怕都安生不了。

眼睛仍盯着书页,淡淡道:“就算我院试乡试都合格,也是没资格参加考试的。”

“世子多虑了。”

谢琅一愣,才突然想到,他的生父,卫氏三郎卫晏,是被剔除卫氏族谱的罪臣,他身为罪臣之子,的确没资格参加科考。这时,亲兵在外禀:“世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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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所遣李女官与顾女官,一到谢府,便发挥精明强干作风,先命内务府一道过来的宫人将新房里的被褥全换成统一的鸳鸯戏水样式,接着又重点整饬浴房,把香膏、皂荚、澡豆、兰草及各色名贵秘制香料一一摆上,甚至还在浴汤里铺洒了一层花瓣,增加情趣。

接着,二女官又恭恭敬敬到书阁,请谢琅搬回东跨院居住。

裘英正坐在阁中蹭茶,闻言,憋笑憋得难受,险些没呛住嗓子。

雍临也立在一边,努力握拳。

谢琅面无表情:“二位,想笑便笑啊。”

雍临立刻吓得站直。

裘英则肃容:“世子误会,我只是喝茶水喝得太急了而已。”

“这上京的茶,果然比咱们北郡的清香浓郁,难怪人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里挤,便是末将,也有些乐不思蜀了。”

谢琅道:“这个好办。”

“明日我就给老爹去封信,把裘副将讨来。”

裘英赶紧把茶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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