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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一愣,来不及反应,那滑溜溜的东西,已经自喉间滑了下去。

清浅的药味儿迅速在齿间漫开,是药丸。

卫瑾瑜被他搅乱,吞下一瞬,雷霆一杖,亦破风而来。

他却再无知觉,因为突然一阵心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候在堂中的两名医官吓了一跳,连忙围上去,先检查了一下卫瑾瑜的状况,又迅速把手搭上少年脉搏。顷刻,一名医官急同顾凌洲道:“阁老,不好,这位三公子,似有心悸之症,晕过去了,万不能再受刑了,否则,怕有性命之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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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再醒来时,已趴在一张软席上,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香,四周全是此起彼伏哀嚎的声音。

“瑾瑜。”

他费力睁开眼,听旁边有人唤自己名字,偏头一看,才发现是同样已经受完讯问的裴昭元。裴七公子从未如此狼狈过,脸上全是冷汗,头发也湿了,身上那件招摇耀目的紫色洒金大袖袍已经不见,只穿着件雪白的单衣,活像刚从水牢里捞出来的囚犯,下半身血迹斑斑,看着触目惊心。

每说一句话,就要嘶得一声,倒抽一口冷气,并斥骂围了一圈的仆从上药时手脚轻一些。

好在天生一副强壮筋骨,再加上平日吃得好养得好,裴七公子顶着一身刑伤,还能中气十足说话骂人。

“那个谢唯慎,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竟然公报私仇,对你下那般狠手。”

“畜生!禽兽!猪狗不如!……哎哟哟,轻点,轻点,你们想疼死小爷么!”

裴府众侍从立刻一阵兵荒马乱。

卫瑾瑜没接话,转头看了眼四周,都是被安置在软席上、已经受完讯问的学子,几个医官提着药箱游走在席间,为学生们仔细处理伤势。

学生们伤势严重,大都奄奄一息趴在席上,呻/吟喘息。如裴七公子这般还能高声叫骂的,只是少数。

故而裴昭元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学子望向卫瑾瑜,目光多少带了点同情和怜悯。

那北境小侯爷为了在圣上面前邀功,竟然下此狠手,一杖把体弱的卫氏嫡孙打出心悸,谁听了不说一声心狠手辣。

孟尧和魏惊春业已受过讯问。

孟尧顶着一身伤,在□□地趴着看书,在裴七公子看来,多少有些过于身残志坚了,魏惊春看起来虚弱一些,亦着单衣,趴在席上闭目养神。

“卫公子,你醒了。”

孟尧立刻放下书和卫瑾瑜打招呼,同时不掩担忧问:“你还好么?方才医官说,你是突发心悸,这种病症,很是危险,你为何不提早禀明陛下或阁老?”

卫瑾瑜默了默,淡淡道:“是儿时的病症,已经很多年没有复发过,没想到会突然发作。”

正说着话,曹德海带着两名内侍和一名御医匆匆赶来。

“三公子受苦了。”

他叹息一声,满目心疼,来到卫瑾瑜跟前。

道:“陛下听说公子心疾发作,心疼不已,特将张院首召了过来,为公子诊治。”

说着看一眼那御医:“张院首,快给三公子瞧瞧上吧。”

卫瑾瑜没有阻止,只是乖顺谢了恩,由御医和内侍掀开衣袍,查验他伤势,曹德海倒吸一口凉气,跺脚道:“若是陛下瞧见了,该如何心疼呐。”

张院首又给卫瑾瑜仔细诊了脉,道:“三公子年纪小,身子骨弱,多半是突然遭受重刑,才引发心悸之症。好在救治及时,并无大碍,只要服几帖药,安心静养便可。”

曹德海又道:“陛下命奴才立刻带三公子回宫治伤。”

卫瑾瑜道:“陛下好意,瑾瑜心领。只是,讯问尚未结束,瑾瑜不宜离监,望公公代瑾瑜谢恩。”

曹德海点头:“如此也好,省得外面人又说陛下偏心,因私情罔顾法度,就是苦了公子了。”

卫瑾瑜垂目:“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这点苦,不算什么。”

曹德海传达完皇帝心意,又留下一堆上好的金疮药,和张院首开的一张治疗心悸的药方交与监中值班医官,便带人离开。

裴府侍从已经贴心地为自家公子擦拭掉面上冷汗,发髻也重新束了一下,裴昭元总算有个人样了,见卫瑾瑜一个人静静伏在枕上,连个侍从也无,便道:“瑾瑜,我让人帮你擦擦脸吧。”

卫瑾瑜摇头,说不用。

对方容色虽姝绝,眸底偶尔泛起的疏冷,让人不敢冒犯,裴昭元便没再唐突问。

一直到夜幕落下,讯问才结束。

监正第一时间过来,宣布国子监解禁,所有学生皆可自由出入了。

既然解禁,便代表凶手并不在学生里。

众学生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方才彻底落下,同时刑伤之痛,也翻倍涌回。各世家大族迟滞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派人来接族中子弟回府养伤,孟尧和魏惊春一道寄住在魏惊春一名叔父家中,被魏府派来的人一并接走了。

偌大的学舍里,很快就剩下卫瑾瑜一人。

值夜的掌事过来,甚为惊讶道:“公子不回府么?”

明棠今日是连班,待在北镇抚不能出来,卫瑾瑜原本打算自己回府的,出了这番意外,自己佣车回去已经不大可能,便问掌事:“此地可以留宿么?”

掌事一愣。

斟酌道:“倒是没有先例,不过公子行动不便,若真要留宿,在下可以去向魏监正请示。只是——”

掌事不得不说实话:“此处只是临时辟出的休息之所,连床榻都无,公子有伤在身,若彻夜躺在席上,怕会受凉,加重伤势。”

卫瑾瑜想了想,问:“昨日我曾在顾阁老值房过夜,今夜,能否也去那里?”

值房条件虽简陋,但有床和被褥,还能烧热水,待上一夜没有问题。等明早明棠下值,自会来接他回去。

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往后,他不会让自己再如此狼狈了。

掌事忙去请示,不多时,去而复返:“没问题,魏监正已经允了,在下这就扶公子过去。”

“有劳。”

掌事忙说无妨,小心翼翼把人扶起,问:“公子能自己走么?”

卫瑾瑜点头。

掌事见他走得艰难,但紧咬着唇,一声不吭,只额角有冷汗淌流,不免也有些心疼和敬佩。

两人出了舍门,走到廊下,掌事一抬眼,意外看到长阶下竟站着一个人。

一身绯色蟒服,腰挎长刀,身形挺拔巍然,铁塔一般驻立在浓密的夜色里,俊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掌事惊讶张大嘴。

“谢指挥?”

额。

管事神经紧绷了下,不免警惕想,这位侯府世子,下午讯问时刚挟私报复,将这位三公子打成重伤,此刻出现,是要干什么?

把人带回去,继续折磨么?!

卫瑾瑜自然也看到谢琅。

他隔着夜色,和对方平静对望。

“你先退下吧。”

谢琅开口。

掌事明白这是在跟自己说,担忧看一眼旁边的少年,只能暂时告退。

人家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于公于私,他都没有资格插手。

卫瑾瑜扶墙站着,看着谢琅一步步走近。

“这是什么眼神。”

谢琅凝望着对面人苍白难掩秀丽脸庞。

卫瑾瑜笑了笑,竟问:“你来做什么?”

谢琅神色不变。

“来接你回去,看不懂么?”

“还是,不想回?”

就本心来讲,卫瑾瑜并无这个兴趣和此人一道回去,也无兴趣领受这份好意。

然而天地寥寥,夜色空旷。

望着这唯一一个主动走过来,站到他面前的人,卫瑾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薄唇一抿,笑道:“想回,就是你来得太慢了。”

“下次再想接人,记得来早些。”

谢琅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

卫瑾瑜已冷着眸伸出手:“劳烦,扶我一把吧。”

那姿态,仿佛一只高傲的天鹅。

谢琅视线凝注某处,站着没动,也没伸手。

卫瑾瑜冷冷看着他。

等他伸出手。

谢琅最终也没伸手,而是转身,背对着舍门,单膝蹲了下去,道:“上来吧。”

“扶你走,太慢了。”

卫瑾瑜垂目,盯着他坚挺的背半晌,没说什么,伸臂,圈住他的颈,伏在了他肩上。

谢琅顿了下,毫不费力地起身,步下长阶,往国子监大门行去。

这人背着他,是如此轻松。

卫瑾瑜感受着那薄薄一层蟒服衣料下,隐隐偾张的肌肉线条和通身积蓄的骇人力量,不由想,能拥有这样一把神兵,的确很好。

可惜,这神兵不属于他。

谢琅特意放慢了些步子,快走到大门口时,忽觉肩上一阵剧痛。

他猝不及防,偏头震惊问:“你做什么?”

卫瑾瑜松开齿,还有些贪恋他衣料混着鲜血的味道,道:“没什么,就是疼得想咬人。”

“……”

谢琅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正色立规矩:“再敢乱咬人,休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