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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和莫亚蒂的上次分别到再见面,过了五个月有余。

这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一次。以往他和我告别,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一年见不到人影是常态,两三年见一面都算是好的。最长的一次,我们有十年没见过。

莫亚蒂端起碗,毫不客气地夹走了烤鱼最嫩的肚子肉。哪怕姚乐菜就坐在我们旁边,他也没有丁点儿长辈的自觉。我本来想捶他,让他稍微自觉些,但当我低头,我看见他袖口滑落后露出的一截小臂,我给他加了一碗饭。

他又瘦了,瘦得只剩下骨头。我早该注意到的。

袖子滑倒他的手肘处,烧伤全都露了出来,结的痂已然掉落,只余下淡淡的暗沉痕迹,如同躲藏到身体里的影子。莫亚蒂正慢吞吞地塞着饭,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看向我,吐出一根鱼刺,“怎么了?”

这时,姚乐菜相当体贴地起身,“叔叔,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他边走边说,“我去训练中心消消食。”

就这样,家里只剩下了我和莫亚蒂。

“你是不是又厌食了?”我问。

莫亚蒂间歇性厌食。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三十六岁,晕在路边,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吃饭。我风尘仆仆地辗转几次飞船,赶到某颗二等星球上把领他走,领到不查身份信息的黑诊所,医生告诉我说再不摄入营养,他会死。活活饿死。

他没有否认,“吃什么都会吐。”

“那也得吃啊,”我说,“你现在不是吃得好好的?”

莫亚蒂捧起还剩下一半的饭碗,“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吃得下去。”

随后,莫亚蒂突然不说话了,他捂住嘴,脸色乍变,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瞧见他跳起来,飞奔向盥洗室。

我追上去,他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他没有骗我,他是真的一吃东西就吐,哗啦啦地呕吐,吐到后面只有清水了。

我用热毛巾帮他清理了下巴,家政机器人负责清扫残局。我把他搬到院子的长廊里,他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像条咸鱼。

“是不是很恶心?”莫亚蒂撅起脑袋,懒洋洋地问我。

“还好吧,”我说,“不过是未来得及九转大肠就被呕出来的屎。”

说完,我和莫亚蒂都沉默了。我们面面相觑,他那张人渣嘴脸变得灰败无比,“我输了。”他沉痛地说,“没想到是你恶心了我。”

我很想得意地说过奖过奖,但事实上,我也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夏日的夜晚蝉鸣不止,莫亚蒂注意到梧桐树下的水族箱,他坐起身,有些惊讶我买了这么大的尺寸。他问我准备养什么鱼?

“还没想好呢,合眼缘的就买呗,”我答道,“反正缸够大,想养啥养啥。”

他噢了一声,又倒了下去,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我低头弄被加盐的蜂蜜水,递给他,让他喝了缓缓。在莫亚蒂面前,我总觉得我是他的老妈子。

我看着莫亚蒂咕咚咕咚喝杯子里的水,长廊下,他灰色的长发上印着一圈昏黄的光斑,他瘦了,但始终没有脱相,那张苍白、漂亮的脸全靠骨相撑起来,过度的瘦削反倒让他多了些脆弱易碎的美。

“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我问他。刚刚小菜在,我不好问,怕他当着小孩的面给我来点劲爆内容。

“我去了金字塔。”莫亚蒂放下杯子,他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寻常答案——寻常得有些不像他。

在姜冻冬惊讶的注视下,他盘起腿,用手托住脸,继续说,“路费、食宿什么的是我中途遇到的一个omega支付的。我和他做了,在金字塔旁边的沙漠。在法老的坟墓旁边,我们在做爱。”

莫亚蒂抬起眼,他看着姜冻冬,姜冻冬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介意他放浪形骸的私生活,甚至连一句评价都没有。

“金字塔怎么样?”他只是这么问。

“不怎么样,一堆土砖而已。”

“那真可惜,下次去更有趣的地方吧。”姜冻冬说。

莫亚蒂不想就此结束这场对话。

他想要告诉姜冻冬有关这五个月的更多事,告诉姜冻冬他和那个年轻的omega如何认识,如何做爱。他不知道他究竟想从姜冻冬那儿得到怎样的反馈,又或者他根本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应。

他仅仅是想要向他倾诉,赤裸地告诉他一切。

“你不想问我对那个omega感觉怎么样吗?没有见你的五个月里,我都和他待在一起。”莫亚蒂说。

姜冻冬对他微笑,他望着他,温和而包容,“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莫亚蒂垂下眼,他的视线落到木板的间隙,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正缓慢地爬过。

“他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我们年龄的一半。他以为我只有四十几岁,我和他在列车的站台上相遇,他站在我对面。在我踏上我的那班火车时,他追了过来,也跟着登上了我的火车。”

“他本来要去的是冰湖,但和我一起去了沙漠。”他说,“他是个画家,有才华,有思想,有灵魂,他谈起他的绘画事业的时候,眼神和你很像。”

姜冻冬点着头,不住地问,“然后呢?”

“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莫亚蒂说,“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送上门,我就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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