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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亚蒂说,“他们家是现存最古老的世袭贵族,是单脉延续,没人不知道他们。”

他接过我的终端,手指快速移动,几分钟不到就看完了所有的资料。哪怕莫亚蒂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再碰过这些东西,但当他垂下眼,阅读上面细细密密的文字和数据时,蓝屏上的光快速从他的脸颊上滑动。

“我知道了。”他把终端抛向我,脸上的表情平平,看不出情绪。

“你会答应他吗?”我问。要是莫亚蒂这儿有回旋的余地,我还挺想帮谢沉之说说话的。

“不会,”但莫亚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松松懒懒地躺在长沙发上,翻开了一本杂志,散漫地评价谢沉之的项目,“小鬼的玩意儿。又不是什么难的东西,他自己都推导出逻辑链了,问我干嘛。”

我不怀疑莫亚蒂话语的真假。在这方面,没人比他更权威。

“那他为什么来找我?”我纳闷地挠挠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自己能解决,他还拜托我联系莫亚蒂做什么呢?

“显而易见,他是想问的是别的问题,而且那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莫亚蒂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他知道你对后辈有耐心,脾气好,他料定你没法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你没法向他承诺我会答应时,你一定会认真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被下套了,“……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睡了一觉起来,我们总算临近目的地了。从远处看,这颗安放莫亚蒂母亲的星球,像一颗发霉的绿球,毛茸茸的。

莫亚蒂是这颗星球唯一的继承人。在莫亚蒂销毁了自己的身份芯片,告别母亲、家族四十余年后,产权书和证明依旧送到了他的手上。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串系统的核心数据。

莫亚蒂的母亲就是靠这串数据找到他的。这串数据是他母亲开发的捕捉系统,只要上传目标任务的脸谱,这个系统会调动整个星系的摄影设备——包括私人终端、监控、作为医疗器械的电子眼等等一切能够获得视觉图像的工具。很显然,这个系统不道德,且违反法律。如果追究起来,莫亚蒂的母亲会面临牢狱之灾。

好在母亲已经去世,除了莫亚蒂没人知道,好在这个系统只开启过一次。

“二十四年前,她上传了我的信息。”莫亚蒂说,他翻阅了长达几千亿亿的数据库,最终找到了原始代码,“真奇怪。她发明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找我。”他说,带着疑惑。

被家族除了名以后,他不明白他的母亲为什么还会找他。

“或许是放不下你呢?”我问。

他轻笑,“你在说什么蠢话,姜冻冬。”

完成了身份认证,我们进入星球屏障,绕着球紧贴地面,转了一圈。

这真是非常、非常小的星球,飞船绕行一圈十分钟不到。星球上没有人类,没有别的大型动物,有一条从贯穿南北的环河,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一块沼泽地,和草原。

最终,飞船停在草原和树林的交界处。事实证明,选择房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至少我和莫亚蒂不用体验野人生活。

下了飞船,我们往草原的腹地走去。莫亚蒂说他的母亲就埋在那儿。

由于远离太阳的日照范围,星球只能依靠人造阳光,因此空气潮湿阴冷,泥土的含水量很高,软得不可思议,有些粘糊脚。

“你觉得她的棺材会是什么样?”路上,莫亚蒂问我。

我回忆了一下我父母那时的潮流,“估计是透明翻盖的吧。”

这也是现在棺材的主流,通体由高强度的钢化玻璃打造,人躺在里面的丝绒布上,面容安详,尸体不腐,如同被树脂凝固的昆虫琥珀一样永久地拒绝氧化。

莫亚蒂赞同了我的想法,他嗤笑着说,“或许还穿着白色的长裙,上面有金色的族徽。”

对于母亲的坟墓,他始终保持着冷硬的态度。我对此也有些无措,不知道站在朋友的角度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他究竟需不需要我说些什么。

我和莫亚蒂踩着裸露出水面的滩石,渡过星球上唯一的河。大概受地下矿石的影响,河水有的呈现出牛奶似的乳白,有的是常见的清洌干净,两种颜色各不相融,潺潺间像流动的大理石。

没了天敌,昆虫个头很大,几只黑蓝翅色的蝴蝶飞过,有我巴掌的大小。我故意释放信息素,放出几只鸟去吓唬它们,它们都不躲。

大概走了半小时,一口玻璃棺材出现在我们眼前,它形状优美,透明纯净,悬浮在整个草原最核心的位置上。

莫亚蒂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难听的讽刺话,然而当我们走近那口棺材,走近那个没有墓碑的坟墓,我和他愣住了。

棺材内躺着的,并非是双手置于胸前,身着纯白长裙,躺在黑色布匹上的omega,并非是永恒定格的死亡时刻,以便供人瞻仰的母亲,而是满满堂堂的鲜花和一本粉色的、古朴的羊皮质笔记本。

鲜花缤纷多彩,有白色的百合、紫色的风信子这类的品种花,也有红色的海石竹、黄色的浦儿根这种野草杂花,还有很多花我也说不出名字,但都寂静地在棺材怒放。

孤独的星球上,这满棺材的鲜花总显出一种荒芜的生机勃勃。

我侧过头看向莫亚蒂,他久久地伫立在这口奇特的棺材前,他捋了捋灰色的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纤长的眉毛下,他的蓝眼睛深邃。

“或许是你妈妈留下的,想告诉你的话。”我指着那个由花团簇拥的笔记本说。

“她能告诉我什么?”莫亚蒂冷冷地笑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看向我,“告诉我她其实一直都爱我,但从未表达?告诉我她曾经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好?让我感动,让我愧疚,让我爱她?她想要我做什么呢?拿我当一个蠢货,希望我在她的坟前痛哭流涕?”

“无聊的把戏。”他说,露出世事沧桑过境后的索然无味。

对于时常尖锐的语言,我早就接受良好,我点点头,“那你想看吗?”

莫亚蒂掀开眼,他双手环胸,询问我,“你想让我看?”

“是的,”我平静地说,我的确想让莫亚蒂看,因为我隐约感知到或许这个笔记本里就有能让莫亚蒂释怀过去的钥匙,因为我知道莫亚蒂也想看,但他是个胆小鬼,他恐惧——恐惧放下漠视与仇恨后是无法面对的失落,“毕竟我们都来这儿了。”

莫亚蒂注视着我,我也望着他,我们四目相对,起风了,细长的草随风摇曳,沙沙作响,莫亚蒂沉默了半晌。

最终,像是投降,他率先转过头,移开视线,“那就看吧,”他说,“你和我一起看。”

于是,莫亚蒂拿起了这个存放在棺材里的笔记本。细腻的粉色羊皮上皱痕明显,纸张似乎是按照古法手工压制,上面还能看见麻的纤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