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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向柏砚提起我的继承人,他沉吟片刻,追问我,“他不愿意呢?”

“那我就没有继承人啰,”我双手一摊,摆出混不吝的样子,“我这些年也想通了,何必执着于安排自己死后的世界呢?时间自然会给出答案。更何况继承人制度这个东西本来也不合理,只是存在得太久,我也老了,力不从心,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

“你满意就好。”柏砚说。

柏砚抱膝而坐,神情静谧而平和,他盯着黑色灶台上一簇簇往上蹿的火苗发呆,银白的长发在黑夜里像潺潺流动的河,从他的肩头流淌到地面,再弯曲地隐没于阴翳中。

尽管我努力去忽视柏砚的满头白发了,但又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视而不见?每当视线落在他雪白的发上,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年轻和衰老在他身体上同时出现,岁月的停滞与流逝正在博弈。我很想问他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身体是否难受?可我又清楚,我没法从他那儿得到真实的答案。

突然,柏砚移开目光,移到我身上,他毫无预兆地告诉我说,“还有四年,交接完工作我就会退休。”

我惊讶地望向他。我从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听到柏砚说他准备退休。我一度以为他会在职到死亡。我很想问柏砚是不是身体的原因?但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用棍子扒拉着底下烧得发黑的炭火,“接班人是谁?”我问。

柏砚抬起脸,他的绿眼睛望着我,对我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你的养子。”他回答说。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内的答案。我笑着摇头,“真是的,“我说,”什么我的养子啊,小莱也是你的儿子好不好?”

柏砚笑了笑,没说什么。

提起柏莱,我想到另一件事,“柏莱明年要毕业了,你和陈丹谁去参加典礼?”

柏砚的笑容淡去,他又低下头,没有情绪地答,“不知道。”他说,“他肯定想你去。”

废话。我当然知道柏莱想我去,“我会去,但你们也得去,”我无奈地提醒,“他是我的养子,也是你们的孩子。”

柏砚不置可否。

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我牙痒痒,“真是的,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我时常无法理解这对父子的脑回路,明明一个早承认对方的身份,一个也接受了,但明面上依旧互不退让,针锋相对。

柏砚看了我一眼,“这正是我们相处的方式。”

那还真是不错的相处方式,彼此都算计着怎么朝对方下死手,我面无表情地想。但转念,我又觉得柏砚说的也没错,可能这就是他们父子间的默契也没准儿。

问题回到最初,“所以,你会参加对吧?”

柏砚这次给了个明确些的答复,“陈丹不去,我就去。”

我,“……”

真的,聊到柏砚、陈丹、柏莱这心眼子比毛囊都多的一家子,我就头大,头痛,头晕目眩。明明三个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永远都没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

曾经我试图让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解决那些陈年旧事。可最后的结局基本上都是:柏砚沉静坐在原地,陈丹冷冷地数落,柏莱起身离开,我则是追着柏莱跑出去。很多事情木已成舟,已成沉疴。我也不再强求。

“你和陈丹又在闹什么别扭?”我有气无力地问柏砚。

“不是别扭。”柏砚淡淡地纠正。

“那是什么?”

我这么问,柏砚却撇过脸,假装耳聋,逃避我的问题,一声不吭。

如果是以前,柏砚还没有顶着这头白发前,我肯定会刨根问底。我会试图介入柏砚的心里,询问他不想见到的究竟是陈丹,还是曾经的自己?

但现在,看着他满头的白发,我举棋难定,只能作罢。

“明明不论是你还是他,都能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我慨叹道,末了,我摇摇头,不再多说,“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不聊这些了,咱们看看明天上哪儿逛逛。”

柏砚这才把脸转回来,温暖的炭火把他苍白的脸色热得泛起薄薄的红,一些橘红的光跳进他的绿眼睛里。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我两眼,见我心情不错,没想找他的茬儿,他总算放松了下来。

我托着脸,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想笑。

忽然,灶台蹿出一朵火花,橙色的光吞噬了我眼前的光景。我恍惚了一下,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

我问过柏砚无数次,为什么一定要沉迷在过去?为什么走不出那个死胡同?为什么丢失了破局的指南针,就再也无法找到?

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冬冬,我不能走出伤痛。走出伤痛,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错了?

我再次惘然。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固执,固执地想要让柏砚脱离过去,想要让他走向未来,活在当下。我是错了吧。我总是这样,将每个人推到我认为的对他们有帮助的那条路上,哪怕那条路布满靳棘,终点即是死亡。

为了取得进步与胜利,死亡也不过是走向圆满的一环。我如此坚信。我原以为我接受良好,可当死亡真的降临在柏砚头上,我发现我还是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