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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了一个上午,依旧没有头绪。我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着笔。我失落地想,或许我就不适合做任何以结果为导向的事儿。在我的人生经验里,每每我目的性太强,往往都达不到目的。

那么这一次,我也没法达到目的了吗?

我垂头丧气一会儿,随后,我为我的无能破防了。我恼羞成怒,冲到楼下,捶了一顿正看书裴可之,“可恶啊!你这个逼人!你的脑子里有迷宫吗!你怎么这么难搞啊!”

裴可之蒙受无妄之灾,他吃痛地揉着肩膀。在我的攻击下,他节节败退,连连求饶,要我给他条活路,“怎么了?姜冻冬大人,请给条明示。”

我想了想,时隔多日,我提起那天夜晚他的泪水,“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哭?”

其实我早就想问他了,但不知道怎么问合适。更何况裴可之第二天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除了眼眶泛红,仿佛啥也没发生过。

那是多年以来,我第一次见到裴可之落泪。以至于从那天晚上到现在,我时常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他哭的样子。唉,裴可之就算老了,也好好看,哭起来更好看了。

当然,好看不是关键因素,关键是他哭这件事太稀奇了。裴可之从来都是收放自如的人。情绪于他而言,是从不会冲出身体的驯兽。但如今,他的城墙破出了道豁口。

裴可之看上去对我的问题并不意外,他望了我一眼,眼神中甚至还有你终于问了的欣慰意味。

“哭的原因……是觉得很遗憾。”裴可之说。

他合上书本,我们一起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板上,屋外的香樟沙沙作响,我抱着脚,他盘着腿,阳光落在地上,闪闪发亮。

“遗憾什么?”我问。

“怎么说呢……”裴可之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思考了片刻,用认真的语气告诉我,“遗憾没有认清自己的想法吧。”

我感觉裴可之说话跟套娃似的。我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接着问,“什么想法?”

我听见他叹出一口气,“当我意识到,你一直爱着我的时候,”他说,“我才明白,原来我也一直爱着你。”

“啊?”我茫然地发出声音。

我困惑地与裴可之对视,努力去解读他的逻辑,“也就是说,你……”我盯住裴可之,确定他没有和我玩任何文字游戏,“你一直不知道我爱你,也不知道你爱我?”

裴可之颔首,“对。”

“怎么会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他不知道的话——那长久以往,他究竟是以怎样的感情与我相处,又是认为我以何种情感对待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又问了一遍。

不等裴可之说话,我急急地找出理由,“因为我没有直白地表达出来吗?可是我从来没有遮掩,我以为你知道。”

这样说来就说得通了。裴可之的不知道,是源于我一厢情愿的不表达。我以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故而不曾宣之于口。我忽然觉得我很可笑。我总是在犯下相同的错误,我吝啬于去表达爱。年轻时,我不会表达,老了后,我先入为主,总以为别人知道,因此无需表达。我用手捂住眼睛,情绪卡在喉咙里,卡得刺痛。

裴可之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他拉下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冻冬,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没有表达出来。”

我只把他的话当作安慰,这不是我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问题呢?“那是为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撇开眼,瞥向地板上我与他的影子。我很想哭,但我忍了,“你又不是白痴!”

我被自己气得要哭不哭的样子,似乎把裴可之逗笑了。

他轻笑地点头,“我就是白痴。”

我想大声对裴可之说别安慰我了!但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迫使我面对着他。在我张嘴前,他捏住我的嘴巴,捏成鸭子嘴。

裴可之笑着,温柔地和我说,“冻冬,不是所有人都对爱没有防备。有的人天生本能就会爱,有的人却要后天习得如何爱。你是前者,我是后者,所以我才会这样后知后觉,所以我才在你对我的爱里,最终感知到了我对你的爱。”

“原谅我吧,冻冬。我太愚钝了。”他说。

裴可之侧过头,注视着我。他的脸庞浸在光里,衰老的痕迹若隐若现,他对我露出一个笑,眉眼弯弯的,细长的眼睫上跳跃着光。

我看着眼前的裴可之,觉得无比熟悉。时光的长河里,我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正式会诊,我们坐在草坪上,他也像此刻一样盘着腿,坐在我身旁,偏头对我微笑。连阳光的闪烁、暑气的燥热都如此相似。

我还是觉得很委屈。我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委屈,但一想到,裴可之这个逼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么浅显、这么易懂、这么一目了然的事实,我就很想哭,还想一边哭一边再捶他一顿。

“虽然你是个傻比,但我也有责任,”我给他挽尊,“要是我早点和你说——”

裴可之再次捏住了我的嘴巴,给我物理消音,“你也会钻这种牛角尖啊。”他感叹道。

他拍了拍我的头,看向我的目光平静而深远,“如果是相爱的话,怎么样都不晚吧?就算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