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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脚趾扣地,时隔多年,那种不管怎么样,想要立马消失,哪怕吊死也好的欲望再次涌上我的心头。我绝望地发出呐喊,“倒也没这么夸张吧……”

局长一抹眼泪,郑重其事地拍打我的肩膀,慷慨激昂地说,“您果真是共产主义战士!”

旁边的工作人员明显是想要进步,跟在后面溜须拍马,“太有个性了!局长说得太对了!太有道理了!”工作人员鼓掌鼓得跟海豹似的,“这就是摇滚!这就是朋克!”

我,“……”好想死。

解决好了这些手续问题,我总算能心无旁骛地出门游玩。再也不用担心在检票时被拦下来,询问监护人之类的事了。

今年夏天,我八十二。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总觉得自己也没几个年头能活了。

可能如今就是我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得等我濒临死亡,回望现在的时候才能回答。

但不管我还有好几年能活,我都打定了主意要出门溜达。

以前我出门总是要一个目的,要么是走亲访友,要么是参加什么活动,或者受谁邀请。这次不同,我给我的游玩添加了很多偶然性,我,随意地买了张车票就出门了。上了车,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这趟车把我带到了一颗垃圾星球。

没什么景点,也没有观光的项目,这儿四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垃圾。一些孩子坐在垃圾堆上遥望远方。我加入了当地的一个环保组织,和他们一起捡垃圾。捡了一个多月,负责人实在害怕我身体出问题,把我劝走了。

等我出现在和白瑞德约好的老歌演唱会上时,我身上都还带着股垃圾发酵后的酸味。

一见面,白瑞德就通过扇闻法,细细品味了一番,“这就是老人味吗?”做了冻龄手术的他,如今依旧是十几岁时青春靓丽的模样。

我看着他猛地大吸几口,“还挺新奇。”他点评道。

“你也不用为了显示不嫌弃我这样子啦……”我无奈地和他拉开距离,解释说,“我捡垃圾去了,这应该是垃圾的味道。”

“什么!”白瑞德脸色大变,他这么爱洁的人根本忍受不了。他再也不装了,抱着旁边的垃圾桶干呕,“呕呕呕——”

最终,我身上的味道在我扔掉所有衣服,换上新衣好才成功消失。

和白瑞德一起看演唱会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

因为没人知道白瑞德在最嗨的时候会做出什么。

正因如此,一辈子是个体面人的伊芙才会把我推出来。

譬如现在,白瑞德就被演唱会热血发氛围感染,直接脱下了内衣,甩在手里当荧光棒用。当主唱唱到最动情的地方,白瑞德直接跳在半空中劈了个叉。

“爽——!!”白瑞德大喝一声,简直力拔山河气盖世,连舞台的乐队都被吓得顿了顿。

他手上的内衣啪落下来。两个圆鼓鼓罩子盖在我的脸上,而舞台的观众灯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大屏播放着发疯乱舞的白瑞德和旁边看不见世界的我。

此刻,他是女王,我是咸蛋超人。

这场老歌演唱会放到最后,白瑞德直接窜到舞台抢走麦克风,表演才艺,激情喊麦。主唱也很大度,不但让出位置,还对白瑞德女王五体投地,高呼“你是我的神。”

大家都很疯,我也很开心。……希望不会有人认出我。内衣都挂我脸上的,怎么说也挡住我大半张脸了吧?肯定不会有人认出我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哈哈。

结束快乐的演唱会之旅,我和白瑞德赶往琉的婚礼。

琉,我的好朋友,一个精通机械,但总是便秘,曾经凭借一颗划时代痔疮被肛肠科医生熟知的老宅男。

他的大半生都在马桶上度过,现在,他终于想通一切,决定和马桶结婚了。

这场婚礼只有我们几个最熟悉的人出席,新人是琉和马桶,证婚人是我,主持是伊芙,白瑞德是伴郎,三道是伴娘。

地点是在精神疗养院附近最好的酒店,我们几个人凑钱包下了整个大厅,还请专业团队布置了现场。由伊芙和白瑞德负责从疗养院偷走琉,我和三道则想办法搞个和琉朝思暮想的老婆一样的马桶。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直接一个闪电飘逸,顺利和三道接应翻墙出来的伊芙、白瑞德和琉。

“他们要追上来了!”琉像个孩子一样紧张地大喊。

我猛踩油门,倏地往前冲去,把可怜的医护人员甩到后面。等这对旷世奇恋的新人结束了婚礼,我们再回来道歉吧。我歉疚地想到。

但此刻,歉疚和对给他人带来麻烦的担忧都甩到一边儿吧。风呼呼地从车窗卷进来,我们几个老东西花白的头发和大笑声一起颤动。

很久以前,我们——还有更多人,我们经常这样疾驰,发笑,怀揣着逃离宿命的畅快。

婚礼如期举行,琉换下了病服,穿上了白瑞德给他挑的白色西装。我站在满脸通红的他和洁白无瑕,带了个头纱的马桶中间,念诵着手里的证婚词。

最后,等双方交换完戒指,我维持庄严的表情,问了一个我们几人都想知道的问题,“琉,你以后还会拉你老婆嘴里吗?”

要是不拉的话,今后可麻烦了,只能蹲蹲坑了。

琉掩面否认,“不是。”

“不拉这儿?”我追问他,“那你拉哪儿?”

谁知道,琉直接捧着脸,娇羞一笑,“不是老婆啦!”他说,“是老公~”

说完他还忸怩一下,“哎呀,好害羞哦!”

谁能想到呢?以前在我们这群人里,公认的最聪明的琉,在衰老后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我看着琉吃饭,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吃到一半,咬着筷子,盯着玻璃桌上细小的裂痕,又神游不知道哪儿去了。

现在琉很多事情都不大能理解了,连文字都辨认不出来了。医生说,也许不久之后,他忘记熟悉的人,比如我们,会忘记吃饭,忘记穿衣服,最后忘记他自己。

回疗养院的路上,我特意兜了最远的路。我在精神疗养院住了好几年,知道哪儿的风景最好。我带他们去附近的海滩吹风,琉很开心,扒在窗子看海,拍着手笑。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硬生生地被我开了俩小时。

但一切总有结束的时候。

哪怕白瑞德不甘心地说,“就要回去了吗?能不能别回去了?”

“不回去接受治疗的话,琉会更痛苦。”三道说。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了。

坐在中间的琉什么也不说。他仰着脸,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车子天窗上的枝繁叶茂的树冠和细细碎碎的天空。

送琉回到他的病房,我们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迷。

和医生道完歉,不得不向他告别时,坐在病床上的琉忽然喊住了我们。他清晰地喊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好像从来没有患上什么阿尔兹海默症。

我和其他几个人惊讶地回头看向他,琉的眼睛一片清明,和以前他坐在马桶上一边便秘,一边处理飞船障碍时一模一样。在他的眼里,我看见我们几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激动和惊喜。

“医生!”伊芙也激动了起来,他抓住医生的手,指着琉,急切地想说什么。

而下一秒,琉对我们挥挥手,“我走了,回见!”他如此告别。

和我的朋友们分别,我开始第二次瞎摸买车票。

这趟车把我带到了一颗荒废的无主星球。

这里灌木丛生,只有到我大腿的草木,没有别的任何高大植被,地势也平坦得可怕,没有洞穴,没有丘陵,人站在上面,就是最高的标杆。

我在这儿上演了场荒野求生。每天靠狩猎野鸡野兔生活,我还发现了地下水。

不过在我选择挖掘地下水的土地,似乎有着被处理过的痕迹,倒是方便了我很多,不需要再费劲儿地大洞。我也没多想,只当是可能有别的什么人也来过这儿。

但很快,我就发现,来这儿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裴可之。

发现这一点纯属意外——在一天,我清扫能躺下的地面空间时,拨开厚密的草和跳到我手指上的蝈蝈,深褐的土地出现在眼前。

那上面,被人极其深入地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无限’符号。这是裴可之的习惯,他每到一个可能出现,但没有寻找到Ouroboros的地方,就会留下这个标刻。

也只有裴可之会标刻这种东西。

我再往下拨,又露出一排再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淡得只剩下轮廓的字:

「到此一游——姜冻冬留」

毫无疑问这也是裴可之留下的。他当时留下这个,只是为了拍个照发给我看,以此来恶作剧般地败坏我的名声。

‘啧啧啧,真是好没素质的姜冻冬!’我到现在都还能记起他可恶的嘴脸。

我忽然很想笑,我从没想他在去世后的这么多年,依旧会给我生活留下的彩蛋。这些彩蛋时不时蹦到我面前,“嘭——”地炸开,飘出漂亮的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