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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平静地想,听上去是被吓到了,还吓得不清。

这么一想,我居然有种报复成功的幸灾乐祸。谁叫莫亚蒂这些年为了吓我一跳,自杀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偏偏还真就每次会被他的自杀吓到。

都说小病难熬,我算是体会到了。

我的这场风寒,持续到秋天快结束了,依旧没有完全根治。炎症始终没消失,积郁在胸腔处,我每到傍晚就咳嗽个不停,咳得声音沙哑。我和莫亚蒂开玩笑说,这应该就是我的第二个变声期。莫亚蒂翻了个白眼。

这大概也算是我的身体在垮掉的信号,我的免疫力一年不如一年,老毛病也逐渐变多,从骨质疏松,到风湿性关节炎,再到体检医生告知我说,我出现了心力衰竭的早期症状。

我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毕竟我左胸口跳动的,不算是我原装的心脏。年轻时的身体修复手术替换了大部分坏死的脏器,心脏也在其中。它的功能受损也在常理之中。

太叫人不平衡了!我勤勤恳恳地保养身体、维持健康作息这么多年,结果落得一身毛病。但莫亚蒂鬼混瞎玩,时不时三天一小死,五天一大死,体检却显示他健康得能吃下一头牛。

我叹气,风水轮流转,我逐渐体会到以前别人是如何看待我的An体质了。

莫亚蒂抽中我手中的报告,语气淡淡的,“我以后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他对他未来真正步入衰老期后要经历的病痛,保持着一种旁观的冷漠态度,漠然地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

我哭笑不得,“干嘛诅咒自己啊?”我明白他说这话的意图,“哪儿有你这么安慰别人的。”

莫亚蒂双手环胸,不知道怎么的又来了脾气,哼了声,就不搭理我了。

今年冬天很冷,但没有下雪,我平稳地来到自己的八十五岁。

上次在餐厅,我答应陈丹要补给他一个退休聚餐。左右现在清闲,我便主动联系了他,问他有没有时间赏脸吃饭?

通讯里,陈丹显得很不自然,与我的对话中少了往日的熟稔和随意,多了些既想端着架子的冷淡高傲,又想与我重归于好的小心翼翼。

具体表现为,在简短地对我的问题答了“嗯。”、“哦。”之后,又发觉自己态度不够好,立即补充似的说一大堆话。

我有些想笑,但还是假装一切如常。

唉,这有啥重归于好的呢?我和他的关系又没有坏掉过,只不过是不欢而散,生了一次气。在我这儿,气消了,说开了,也就行了。

但这种冲突对陈丹来说,显然是不安的,是一条和谐亲密关系上的裂缝。比起修缮那条缝,他宁愿举起盘子,砸向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要是我不主动给他打这一通通讯,陈丹没准儿能好几年都不联系我。

这回儿,我和陈丹没再约饭,我们约到在他的家里见面。

我以前来过陈丹的家里几次,他的家又大又气派,特有格调,独占一个山头,不仅有私人温泉、桑拿房、SPA疗养的房间,以及冥想空间,和三层楼拉通的藏书阁。房子的花园也大,除了望不到尽头的草坪,在花园的中央,还挖了片湖泊,跟度假村似的。

每次来他的豪宅,我都会羡慕得流口水。

但这次,他迎接我进去,我看到的却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客厅。房屋里的装饰全撤了下来,家里的帮工不断从上楼又下楼,搬运一些小物件,沙发、茶几这些大家具则被套上了防尘罩,一切都昭示着房屋的主人将要出一趟远门,并且是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回来的远门。

“你怎么穿得这么厚。”陈丹上下打量面包人似的棉服和厚厚的围巾、手套,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笔挺的灰色格子毛呢裤。

“不太耐冻了,”我脱下毛茸茸的耳罩,笑着答道,“怕又着凉。”

房屋里在浩浩荡荡地搬家,陈丹便带我到花园去。

我们坐在湖泊边上的摇椅上聊天,他分给我一把鱼食,几颗小籽撒下去,池子里鲜红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朝我们涌来,一条顾涌着另一条,像翻滚的花。

我和他都望着池塘里的鱼,“你准备去哪儿?”我问道。

陈丹说他准备远离人烟地生活,隐居几年。

我侧过脸,惊讶地看向他,“为什么?”

他双腿交叠,坐姿随意,态度到自然了许多。“避免我又忍不住插手小孩子之间的事,”他耸了耸肩,见我面露茫然,他撇了撇嘴,“就是沈芸云和我以前秘书的纷争。部门就他们俩是主事人,每天闹得不可开交。我干脆消失几年,让他们谁也找不到我。”

我瞬间便理解了陈丹的难处。如果小莱和小菜每天掐架,还要找我来仲裁,那我肯定也会想玩消失。所幸这两个孩子发展的领域交集不大,各自安好。

“一个人吗?”我接着问,不免担忧,“有谁陪着你吗?”

陈丹闻言,短促地笑了一下,“谁会陪我呢?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他用嘲弄的、冷峻的语气说,“我就是个绝望的寡妇,即恶心alpha,也爱不上omega,又看不上beta。”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不喜欢。”他说。

于他这样的究极完美主义者而言,肌肤上的一颗痣,都是难以容忍的瑕疵。

我对陈丹的愤世嫉俗早已见惯不惯,年轻的时候,陈丹经常被那些肌肤上的痣扰得辗转反侧,以至于他总是半夜起床,坐在书桌上,一本正经地手写无数份消灭全人类的企划书,当然alpha优先。后来这份企划书,演变成为了消灭宇宙上所有智能生物的策划方案。

“那你是不是也很烦我?”我问。

他瞥来一眼,“当然,”陈丹说,“以前我每次听到你结婚了又离婚,就觉得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现在我看到你爱着这些alpha,还是觉得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那可真是抱歉……”我讪笑着挠挠后脑勺。

又谈到了这个他和我总绕不开的话题,“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对alpha有这么多的爱?”陈丹不知道多少次如此问我。

我也无可奈何地不知道多少次重复我的答案,“我说过,不是我爱alpha,而是我的爱人恰好都是alpha而已。”

草坪上刮起一阵风,姜冻冬重新戴上耳罩。毛茸茸的棕色的耳罩在他的耳朵上,如同发霉的猕猴桃。

博爱者理应爱所有人。

陈丹从不怨恨姜冻冬不爱他。他也没想过要得到姜冻冬的爱——虽然这些年,他的许多行为举止容易惹人遐想,但他在本心里,并不期待姜冻冬对他的私人之爱。他期待的,是姜冻冬能够保持持之以恒的博爱。

这样的博爱,姜冻冬确实坚持得很好,让陈丹很满意。可是,在满意的同时,他越发怨恨地发现,那些和性欲、私欲相关的爱,姜冻冬始终只对alpha开放。

这一点儿也不公平。陈丹想。

这种不公平,就像是真理世界中那颗最完美的鸡蛋被磕破了皮,露出一口黑色的小洞。无数黑色的蚂蚁从洞洞黑暗里爬出来,一只一只细细密密地沿着裂缝攒动,陈丹每每看一眼,便觉得心烦意乱。

“那你怎么就没有爱上一个omega、beta之类的呢?”陈丹不甘地问。

姜冻冬无法理解陈丹的不甘。他只能摇摇头,温和又无奈地回答,“只是没出现这个人而已。”

“真是不公平。”陈丹说。

说完,陈丹和姜冻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花园里的风变小了,陈丹在余光中看见姜冻冬微红的鼻尖,和嘴唇里几颗不那么整齐的下齿。

他们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和以往很多次一样。

“哦,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陈丹想起柏砚前几年大张旗鼓筹备的计划,顺口和姜冻冬说,“那个草案已经决议通过了,你可以放心。”

谁成想,姜冻冬揉着鼻子,一脸懵地望向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草案?”

陈丹顿了顿,他端详着姜冻冬茫然无知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误会了——那份草案或许根本不是姜冻冬的意愿,而是柏砚自己的想法。

又或者说,这是柏砚准备给姜冻冬的惊喜礼物。

想到这儿,陈丹不免冷笑,他才不要来做这个好人,他才不会帮柏砚。既然柏砚死了,没机会告诉姜冻冬,那就永远别告诉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陈丹笑了笑,含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