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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无常对他的态度似乎变了。

从此前的轻慢不屑,逐渐开始重视。

温别桑此刻才发现,他的感官相当敏锐,远远不是嚣张荒谬一词所能概括。

……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还是,因为雷火营?

不管怎么样,被宫无常认真对待,都明显不是一件好事。

承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一碗鱼面。”

温别桑道:“我也要一碗。”

“就是给你要的。”

面拉的很细,里面放着几片鱼肉,汤汁浓郁,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温别桑拿筷子抄了抄,认真吃了起来。

承昀支着额头,伸手去拨他面前的垂纱,温别桑马上坐直。

承昀从容缩手,懒懒道:“到底为什么总要戴着这玩意。”

“我长得好看。”

承昀没忍住,笑了。

温别桑也不在乎,反正宫无常一向瞧不起他。

“嗯,好看。”

一旁的齐松和楼招子也露出笑容,承昀目光转动,看着他们的笑脸。

两人低头收敛。

宫无常说话总是大喘气,前一秒在笑,后一秒就可能突然暴怒。

温别桑不确定他为什么突然夸自己,但他清楚这一样不是好事。

他继续吃面,等着对方的下一句反转。

半碗面下肚,也没等到。

就把这事忘了。

承昀的马车从城郊返回,车旁的人少了几个,都留在了常星竹身边。

一个卖首饰的货架旁,锦衣男子露出身影,低声道:“他旁边,便是抓来的梦妖?”

“正是。”

“不是说扔刑房去剥皮?”

“太子府固若金汤,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但昨日似乎惊动了不少巡卫,有说……”

“说什么?”

“太子被刺。”

宫烨眉心一跳,道:“当真有此事?”

“不敢确信,只是,只是传言。”

“传言传言,要你们何用!”

宫烨神色不快,沉吟片刻,又摇头:“当不可能,以他那副性子,若真被刺,盛京肯定反了天了。”

他凝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可惜,本王还等着看他的人皮灯笼呢。”

相府,周玄一路疾跑,气喘吁吁。

“父亲,父亲!!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周苍术持笔写字,不疾不徐,直到周玄扑到门前,也没动一下眼皮。

书房安静,周玄也不好大呼小叫,只脸色发白地道:“不好了,父亲。”

“有话直说。”

“前段时间发现那孽障还未被杀之后,我便派了人去太子府蹲守,时常着人打听他的下落,可,可今日却看到他坐着太子的车驾,去城郊冰场了……”

笔走游龙,粗重墨迹跃然纸上,周苍术依然平静:“那又如何。”

“父亲,您是不是忘记了,那孽障总是想着要为他爹娘报仇,若是,若是叫他攀上了太子……那我们周家……”

周苍术终于停笔,道:“你指的,是哪种攀附?”

“他生的那样貌美,太子,太子府中也无妻妾,若,若是……”

“若是这样简单,一切就不足为虑了。”

周玄愕然:“为何,不足为虑?”

周苍术灰白的眉皱了皱,对他似是十分嫌弃,道:“陛下本就看太子处处不顺眼,若他得了男妻,就更有理由废黜了。”

周玄恍然,又道:“那,那就是说,楚王的赢面,加大了?”

“我且问你。”周苍术寒声道:“你那日过去,是不是与他说了当年炸府之事?”

周玄点头,“我,我看他居然躺在屋檐下晒太阳,我担心……”

“蠢货。”周苍术将笔扔在纸上,刚写好的字顿时被溅上飞墨。

周玄噗通跪了下去,浑身战栗不已。

“你明知雷火营缺火器师,明知那孽障对雷火之术无师自通,你这是看他瞌睡,给他送枕头啊。”

“可,可那孽障野性难驯,睚眦必报,太子,不可能驾驭得了……他,他只能杀了他啊!”

“到底是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周玄一脸茫然:“什,什么意思?”

周苍术来到椅子旁坐下,长叹了一声,道:“若非周峤被妖女迷惑,宁死也要护她,我又怎会只能指望你这废物。”

周玄浑身僵硬,神色划过一抹嫉恨。

“此事用不着你操心,回去洗把脸,抄十遍家训,这两日好好在家闭门思过。”

“是……”周玄低声,起身退出书房。

室内只剩周苍术一人。

“原来如此。”一个穿着白袍的男子从屏风后面走出,道:“您当时任由周玄将梦妖送去太子府,就是为了借他野性难驯,去杀承昀?”

“他远非善类,以太子之傲慢,只会将他激怒,惹急了,他会不择手段把人杀死。”

楚王笑了一声,道:“可今日本王在冰场,见他乖得像只兔子,你觉得他当真会杀了承昀?”

“把两个性格迥异的大麻烦放在一起,谁杀了谁对老夫来说都是一桩美事。”

楚王恍然,这一步是走了双子。

“竟然是连老师都觉得麻烦的人物,我确实有些好奇了。”楚王略作思索,道:“如此一来,承昀遇刺一事,莫非是真的?”

周苍术一顿,放下茶杯道:“已经下手了?”

“只是传言。”楚王道:“若当真遇刺,以本王对承昀的了解,太子府的门口应当已经挂上了人皮灯笼,又岂会亲自带他去冰场?”

“你觉得……”周苍术似有所觉:“太子会不会因为惜才,而纡尊降贵,礼贤下士?”

“不可能。”楚王连连摆手,道:“倘若没有梦中被辱之事,他也许还会装装样子,可他都能干出缉捕梦妖这等荒唐之事,礼贤下士?哈哈哈哈——”

“这四个字跟龙兴元年出生的承昀太孙可一点干系都没有。他前两日还写折子骂了父皇,父皇暴跳如雷,说日后太子府若再有折子送去,统统都扔进火炉里,谁敢看一眼就要施剜眼之刑。”

“无论如何。”周苍术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楚王听出他言下之意:“以老师之见,若是承昀能拉下脸服软,驯服那梦妖也并非不可能?”

“老夫只能保证,那孽障不会被降服,但会否软化……无人试过。”

楚王低笑:“本王也可以保证,除非有朝一日虎落平阳,承昀永远不可能对任何人折腰。”

“阿嚏——”

“嚏——”

太子府的书房,两人同时打起了喷嚏。

承昀抬手挑了挑灯,道:“天都黑了,你画好了没?”

“在画了。”

承昀打了个哈欠,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不慎眯缝了会儿,他感觉周身有点凉。

前两日的桌子被砍坏,承昀索性让人换上了矮桌。

书房也烧着地龙,往地上扔一个软垫,席地而坐,非常暖和。

他起身去拿了条毯子,给温别桑披在肩头,后者伸手给推了:“热。”

“我都凉了,你觉得热?”

“你身体不好。”

“……”

承昀在旁边坐下,伸手去拿他绘好的图纸,看了一张,两张,三张……

“温别桑,你耍我是吧?”

温别桑看他。

“这些刺猬是什么?”

“一号齿轮,二号齿轮,三号齿轮,四号……”

“这些毛毛虫呢?”

“撑杆,一号撑杆,二号撑杆,三号……”

“这个烧饼呢?”

“底盘,一号洞,二号……”

承昀面无表情。

“你画了一下午,就是给我把这些零件摊烧饼一样放在纸上,没有长度,没有尺寸,没有直径,也没有任何具体的比例,这个一号刺猬比四号刺猬还小,二号刺猬却比四号刺猬还大!这就是你给我的图纸吗?!”

“这个撑杆,我三岁的时候画的都比你直!”

“指望这几张废纸给你的核桃赎身,做梦呢。”

温别桑抿嘴。

“……不许哭。”承昀放轻声音,道:“不是对你凶的。”

温别桑扭过脸,拿起最后一张图纸,道:“我爹说,字写的好的人,绘艺都不会太好。”

“你爹是字写的好还是画绘的好?”

“他两个都好。”

“你是怎么回事?”

“我画的东西,我爹都看得懂。”

“……”亲爹啊。

“你绘艺这么差,是怎么做出那些机关的?”

“我拿刻刀比拿笔厉害。”温别桑说:“我爹说我心里有尺,以后做木匠,不怕别人偷师。”

“……”你爹损你呢吧。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教不会徒弟,我便一辈子都不会被饿死了。”

“所以。”承昀道:“你就是故意的,嗯?”

温别桑摇头,把笔放下,道:“我尽力了,你不开窍,我也没有办法。”

承昀放平心情:“你还是直接做一个样品吧。”

“我的核桃……”

“等你做出来再说。”承昀起身,趿拉着软底鞋,道:“睡了。”

温别桑跟上他,道:“我今日的工作要怎么算?”

“什么?”

“我为你卖了一下午的命……”

“你是要了我一下午的命。”

“你把武器还我,让我出去两天,行吗?”

承昀在门前回头:“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做自己的事。”

“危险吗?”

温别桑眼眸微微睁大,一会儿才说:“不危险。”

承昀拿起大氅递给温别桑,道:“我说了,你腿好了就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