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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醒来,都还记得那凸起的黑痣在舌尖残留的触感。

妖孽身上已经没有了他以前爱用的檀木味道,余下的是淡淡的香皂,与硫硝的气息。

这气息明明极其危险,可偏偏又极具穿透力,似乎从鼻间一路潜入了肺腑,只等那一瞬间的点燃。

覆盖在温别桑手背的那只手微微收紧,食指指腹停在他的食指指甲以上,于骨节处轻轻抚蹭。

温别桑看着那只手,道:“然后呢?”

承昀回神,道:“你身上有燃烧后的火药味,昨日炸了什么?”

“屋里做些小东西。”

“最近出门要时常小心,最好沐浴更衣,否则容易暴露。”

“嗯。”

承昀拿着他的手勾弦,又道:“桑梓这个名字,不要到处去说。”

“嗯。”

温别桑忽然偏了下头,扭脸看他,那一瞬间对于承昀来说极近。对于温别桑来说,他面前是一张完全把脸遮住的面具,银质的,边缘还有暗纹。

承昀屏息,听他道:“冰。”

“……”后知后觉,承昀稍微挪开一点,道:“要不,我摘了?”

“不用。”

不想看到那张脸。

接下来几日,承昀每日都来陪他练琴,在他卖力的指导下,温别桑逐渐能弹出半个曲子。

虽然还是白开水,但比之前还是好多了。

这日有朝,承昀没有过来,温别桑一大早起床,照例将自己收拾妥当,特别闻了闻身上的味道。

他觉得自己身上总有弥漫不去的火石味,大抵是往日闻得惯了。

特别取了香膏擦在手腕,勉强能压一压。

接着,将自己的匕首、推弹小弩、微型弩箭藏好,又拿了几颗雷火弹放在袖中。

那串核桃他已经很久没有挂过,放在木箱子里,轻轻塞入了床底下。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破门之声。

固然这声音落在他耳中减轻了许多,但温别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出房门,隔壁忽然传来哀嚎。

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这动静,似乎是将能砸的都砸了。

有什么人在说话,温别桑听的不慎清晰。

“快跑啊——”

女子的叫声传来,有人夺门而出。

砰砰的脚步声震得房子仿佛都在抖。

温别桑静静在室内坐了一阵,一直等到动静平息下来,才起身开门,像往常一样去巷子口与陈长风会合。

青石板路上,有人正在一边朝这边走,一边往后看。

寥寥听到几句:“真惨啊……”

“可怜的。”

“也是活该啊,都已经和权贵家的公子做了通房,还到处勾搭,这不是害人吗?”

……

巷子口围了一圈的人,温别桑并未看到陈长风的车顶,想必是还未过来。

离得近了,逐渐能听到砰砰的动静,伴随着惨叫和求饶。

人群忽然破开一个大洞,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哭着朝这边扑了过来。

在他身后,是锦衣金冠,无比眼熟之人。

周连琼的嘴脸,温别桑此生都不会忘记。

一道长鞭抽了过来,直接将那男人卷了回去,在他身后,几个拿着棍子的家丁一拥而上。

“给我打死!”周连琼一边收着鞭子,一边道:“竟敢勾搭本少爷房中的婢女,你真是胆大包天!”

“少爷,少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奴婢求您,求您放了他……”

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周连琼暴怒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奴婢!你是谁的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您放了他吧,放了他吧。” 婢女不断磕头,周围是砰砰不断的打击声。

“砰,砰,砰,砰砰砰——”

长棍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仿佛永不停息。

“你若想死,便与他一起,本少爷不介意将你们一起杖毙!”

一只脚将她踢了出来,棍子重重击在了她的后脑。

周连琼神色讥讽:“跟本少爷在这里玩伉俪情深,你们还上不了台面!七年前相府前殿的那两位,演的可比你们精彩多了!”

温别桑攥着手中的匕首,刀刃亮出寒芒。

“打!给我打!不许停!”

此刻的声音在一瞬间与记忆中苍老的声音重叠:“打,不许停。”

“既然他执意护着这妖女,便将他一起打死!重一点!快一点!你们没吃饭吗?!”

犹如一道滚雷划过天际,温别桑浑身冰冷,一瞬不瞬地站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是那婢女扑了出来,沾满鲜血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婢女仰起脸,发间鲜血滚过额头,“救救我……”

——“烦请,太子妃殿下,救我儿一命……”

“把她拖回来!”

婢女揪住他的衣摆,无力地被人拖走。

温别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暴露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就如当年围坐在旁边,所有观刑的人一模一样。

周连琼的视线忽然与他撞上,温别桑转身,静静离开。

在他身后,周连琼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目光直勾勾盯了他一阵,大声道:“听说温宛白那个妖女被活活打死了?”

前方的背影依旧前行,片刻没有停留。

“认错了?”周连琼嘀咕,“不可能啊……”

那双无声落泪的眼睛,他永远都不可能记错。

这世上只有那个小孽障,会哭的如此……具有兽性。每一次落泪都像是极端悲痛,可偏偏又不言不语,仿佛不懂表达的猫崽子,只会用身体的本能来宣泄。

但眼神里却总有恨在,一张无害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的脸,偏偏骨子里带着极其强烈的攻击性。

周连琼转身,想着看来是自己眼花,毕竟看那人穿着,似乎是个女子。

若非那双露在面纱后的眼睛,他也不会……

周连琼忽然醒悟,面纱!!

他耳朵是坏掉的!

他猛地回头,马上道:“来人!来人,快给我追!别打了!快点跟本少爷过来!去追那孽障!”

“你,马上回府通知我爹,让他把相府门口的城防护卫全部喊过来!”

周连琼心中狂喜。

难怪城防这么久都没抓到他,原来这妖孽扮作了女子。

若能抓到他,在大父面前可是大功一件!

在他后方,周连景被一个婢女拉着匆匆赶来,一眼看到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的两人,便急忙蹲了下来,手指颤抖的试了试,忙道:“还活着,快去医馆!周连琼呢?!”

跟着周连琼来的人都跟着他走了,周连景环视一圈,才有一个路人道:“好像是追着一个姑娘跑了。”

“姑娘?”

“他喊那人叫孽障。”

周连景脸色煞白,拔腿追了上去。

温别桑在胡同里快速穿梭,他很清楚,此刻与周连琼对上并不明智,一旦发生冲突,准备了三年的计划就可能就此夭折。

可后方追踪的脚步却始终未停。

这条巷子他已经逛得十分熟悉,温别桑在一个木框旁边停下,闭着眼睛听了一阵脚步声,然后转身又跑向了另外一边。

“分头追!”

周连琼跑过去,身后十几个家丁纷纷散开,温别桑一路朝前,在拐弯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两个拿着棍子的家丁。

巷子就这么大,若是每个人都守住一个胡同,温别桑往哪里都是自投罗网。

两个家丁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们并没有喊人,明显是想要在周连琼面前立功。

“咻咻!”

“噗——”

温别桑抬手,微型弩射了两下,把柄下方凹槽里的短箭推出,两人的喉咙顿时血流如注,两人神色愕然,缓缓抬手。

温别桑的手比他们更快,直接从两人脖子上将短箭拔出,鲜血染红了衣袖。

随着家丁手中棍子落地,当啷一声,扭身朝另一侧跑去。

后方两人缓缓倒下。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温别桑双手染满了鲜血,微型弩的把手与放着短箭的凹槽里均被鲜血浸满。

直到五个家丁同时在前方出现,温别桑双目冷静,手中缓缓滑下两枚核桃。

“轰——”

五个人瞬间被掀翻出去,温别桑左手亮出匕首——

一划,两划,三划——

三个惨嚎的人脖子上瞬间出现一条血线,迅速失了声息。

后方出现了周连琼的身影,他睁大了眼睛,道:“追,给我追!”

裙摆晃动,温别桑一路窜逃,倏地止步。

后方,周连琼与余下的四名家丁一起,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孽障,看你还往哪里跑。”

温别桑依旧戴着面纱,双目麻木而冰冷。

周连琼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匕首,挑了挑眉:“怎么,没火器了?”

“也是,最近城防严查携带火器者,你应当也不敢藏太多。”周连琼说着,忽然重重挥过来一鞭,温别桑侧身躲过,长鞭打在他身畔的墙壁上,发出‘啪’地巨响,在上面留下一道白痕。

“呦。”周连琼道:“比以前厉害啊,能躲得开了。”

他收回长鞭,来回走动,霍地又一鞭子狠狠抽过去,温别桑再次躲了一下,背部撞在了一旁的油布盖着的柴垛,下方滚落几支木柴。

温别桑垂眸将手腕上的檀木珠取下,浓睫掀起——

周连琼再次抬手,挥鞭——

“住手!”周连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后方,周连琼一皱眉,立刻骂道:“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阿梓,城防的人马上要来了。”周连景急忙道:“你快走。”

“我看他走得了!”

“我看谁敢动他!”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时不确定应该听哪个少爷的话。

周连琼猝不及防地挥出一鞭,温别桑偏头挪步,这一鞭子抽在了木柴堆上,油布顺便破裂,柴火哗啦滚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