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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群孩子的惊声尖叫和阿木古楞的呵斥声中,林雪君用土霉素水冲洗了下戴着手套的双手和挂在伤口外的马肠子,随即仔细检查起来。

一截肠子被套叠进另一截里了,轻轻拽出黏连的套叠肠段,果然已经发黑坏死了。

“得截掉这些了。”林雪君皱起眉,扇了扇风,将臭味扇走。

那臭味掐扇到海日古面前,他又是一阵哀鸣,忙转过头大力呼吸新鲜空气。争当真男人,绝对不能吐,那就太丢人了!

“截掉?”此刻已搬了个小马扎,坐着观摩的毕力格老汉忍不住前倾了身体,“截断肠子,马驹还能活吗?那不是白折腾这么半天?”

这小马驹身上也没几两肉,杀了吃掉就太可惜了,毕竟是一匹很不错的好苗子啊。

“能活,缝上就好。”林雪君说的像缝衣服一样。

听得老毕力格再次耸高了颧骨,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线。

远处参加丰收会的人久久等不到毕力格、海日古和孩子们回去,呼啦啦赶过来一群,听说林雪君竟在给马驹做肠套叠的手术,皆奇异地留了下来,站在不影响手术的外围旁观。

“哎哎哎!黑色的肠子被切断了!她直接用手指头清理肠子呢,在马活着的时候诶!你看看嘛,你别闭眼睛啊!可好看了!”

“肠子有什么好看的?吓死了?”说是这么说,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看,血淋淋的,真吓人,但……但太稀奇了,扛不住好奇心啊,还是想看。

“哎呦,马驹不疼吗?”

“灌了麻醉汤。”

“它还是疼的啊,你看它小声嘶鸣呢。”

“也可能是野马没见过这么多人,它害怕呢。”

“哎呦,这小闺女,下手够狠的,她咋不害怕呢?啧啧……”

一群人就这样围在边上,七嘴八舌地看林雪君清理肠道、缝合肠道。

“针线活真好,我媳妇给我缝的袄子,针脚都没这么齐,你看看。”

“谁要看你的破袄子。”

“哎呀,希望这小马驹能活啊,不过这样开过刀,流了这么多血……”

“肠子破了缝上,就真的能活过来了吗?”

“前年木仁的叔叔也是腹痛难忍,要是也能这样划一刀给治治,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马肚子痛的大半都死了,咱们大队每年都有好多这样死掉的马,真能治吗?”

“真能治好吗?”

牧民们脸上,逐渐浮现了期盼。

远处跑来还拎着沾血小刀的骟匠,他是第六大队的社员,叫王平安,是最早来到这里融入牧民的汉族青年。

刚来的时候蒙语也不会讲,跟个老骟匠师父学手艺,什么都听不懂,只能靠观察。仔细看师父的每个动作,每个流程,甚至每一个手势和停顿,才渐渐学会了如何用这把小刀,现在也成了第六大队不可或缺的技术员了。

刚才听跑回去报信的孩子说,不是来了马贼,是有个第七生产队的兽医,在附近救了一匹小野马,正在给野马做开膛破肚的手术。

王平安虽然已经有了个很受尊重的手艺,但还一直有上进心,想在这一门里好好学学。但第六大队没有兽医,他想学也无从下手。前年自己瞎学神农尝百草,差点没把自己吃死过去。

前些日遇到第七生产队的老社员赵得胜,听对方说他们大队新来的知青是个兽医,德高望重,不仅能治牛马,连狗病都会看,羡慕得满嘴淌哈喇子。

是以一听说第七大队的兽医居然来了,立马丰收会都不参加了,羊也不骟了,拔腿就往回跑。

可是他拎着小刀挤开围观的人群,左右扫了一圈儿围在马驹最内层的几人,一个赛一个的年轻,长得最成熟的倒是帮忙递东西的海日古。

德高望重的老兽医在哪里呢?

又仰头左右看看,难道老兽医站在边上指点别人下刀?

可四周围着的都是他们第六生产大队的人,他都认识,没看见陌生的老先生啊。

再低头去看,只见此刻握针正缝肠子的小姑娘最多也就十八九岁,脸上嫩得一条褶子都没有,即便皱着眉头……诶?怎么觉得她皱眉头的样子还有点肃穆庄严样儿呢?

他蹲身凑到跟前,接过巴虎手里的马尾巴,帮忙攥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雪君干活。

开膛手术是最危险的,尤其在这样的野外环境,缺少手术需要的各种措施和工具,任何一个步骤疏忽了,都可能导致手术功败垂成。

林雪君脸上始终在冒汗,紧张和专注让她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捏针的手虽然稳,但腿却在轻颤。

她是害怕的,做研究生以来虽然上过临床试验课,也在实习的时候做过许多大小手术,但到底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兽医,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环境下,给一只小马驹开膛,她也担心做不成。

几滴汗水流下来之前,被扣下来帮忙的小朋友木仁忙用帕子帮她擦拭。

林雪君动作停顿了下,才继续缝针。

手术时间越长,风险越大,她必须加快速度。

可是肠子如果不缝好,一旦有食物漏渗出导致内脏黏连,肚子烂掉,小马驹就真的活不成了。

林雪君又要加快速度,又要保证每一针都扎在最恰当的地方。穿针的速度,使的力道,都要全神贯注地拿捏。

她咬着牙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硬发酸。

四周围观的牧民们也察觉到了这份凝重气氛,各个大气不敢喘,声也不敢吭。

老毕力格到底上了年纪,不自觉跟着屏息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大脑缺氧,眼前冒雪花,吓得深呼吸好几口才缓过来。

蹲在边上的骟匠王平安在盯了几分钟后,忽然恍然地睁大眼,直勾勾望住林雪君专注的眉眼——

赵得胜提及他们第七大队兽医时,只说了德高望重,好像……好像并没说‘老’?

难道……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个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