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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萧融一改在其他人面前的关切,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仍旧坐着的屈云灭,然后对他说道:“大王安歇吧,到了午时我再叫您。”

屈云灭披着外衣,腰间缠了好几圈白布,鲜血正在缓慢的渗透出来,伤口的位置晕染出来一个血色的圈,好在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没有再扩大了。

其实屈云灭是个很注重个人隐私的人,他不让旁人伺候自己沐浴穿衣,也不会在夏日便袒胸露乳的站在校场上,或许他不喜欢士人的繁文缛节,但他永远都是衣着整齐的。

今日是特殊情况,所以他解开了衣衫,但在包扎好以后,他立刻就把外衣重新披上了,该遮的也全都遮好了。

但是听了萧融的话,他本来虚虚拢着外衣的手松了一些,他拧眉看着萧融,这一路他都感觉有些怪异,此刻更是达到了巅峰:“你似乎在生我的气。”

萧融的目光投向他,眼神从他腰间的白布上绕了一圈,萧融把目光挪开,他垂着眸道:“未曾,天都亮了,大王尽快休息吧。”

说完,萧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但他这一转身,屈云灭还以为他是要走,他的脸色沉下来,警告一般的唤他的名字:“萧融。”

萧融脚步一顿,他重新把身子转回来,然后便看到屈云灭不虞的望着自己:“若心中有话,你直说便可,本王不喜他人在本王面前吞吞吐吐。”

萧融听着他的话,慢慢站直了身体:“大王想让我说什么?”

屈云灭:“应当是你想说什么,你又觉得本王哪里做的不好了,你还在怨我过了淮水,还是怨我不小心伤了自己,若都不是的话,那就劳烦先生为我解惑了。”

萧融:“……”

除了最初认识那几天,屈云灭几乎就没叫过他先生,如今又叫了,却阴阳怪气的。

沉默片刻,萧融说道:“我怨大王不肯好好休息,非要执着于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屈云灭被他噎了一下,本来他就是有点不高兴,这回不高兴直接转化为了怒意:“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凭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一口一个大王的叫我,我却从未见过你真的将我当做大王,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要摆脸色给我看,萧融,你是不是忘了良知二字怎么写了。”

萧融本来看着一旁的灯架,听到这话,他瞬间扭过头来:“稍微不如我的意?”

他笑得十分好看:“烦请大王审视自己,这叫稍微不如我的意吗?”

屈云灭微微拧眉,他并没有像萧融说的那样低头,而是直接对他说道:“这不过就是小伤,是你从未见过所以才大惊小怪,行兵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

萧融的嘴角渐渐沉下来,他突然一改之前不愿意和屈云灭对视的态度,直直的盯着他。

屈云灭:“……”

这是萧融即将炮轰一个人的先兆,屈云灭下意识的就有点后悔,但已经晚了。

萧融:“大王说得对,行兵打仗没有不受伤的,可昨夜这一仗本能避免!若大王听了我的话,若大王遵守了与我的约定,那——”

屈云灭不耐烦的打断他:“那你如今就是尸骨一具了!莫要说我,先说说你,你是如何与我保证在金陵不会出事的,你信誓旦旦的承诺金陵不会有人敢对你动手,结果呢?如此一来便证明了我是对的,你是错的,往后你休想再踏出陈留一步了!”

萧融:“就因为我漏算了一场意外?!”

屈云灭:“就因为你莽撞无知,恃才傲物到险些丢了你自己的性命!”

萧融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刚刚是谁说的行兵打仗必然会受伤,同样的深入险境就是会发生意外!但我心中有数,我不会害死自己,哪怕大王没来我也有脱身的法子,反倒是大王来了,才害得我险险丢了性命!”

屈云灭一愣:“这句话是何意思?”

萧融冷着脸:“倘若大王出事,我还有脸活着回陈留请罪吗?”

屈云灭:“……”

“我要做什么都是我自己下的决定,与你有什么干系!镇北军不兴连坐,哪怕是我手下的兵也没有因我而丢命的道理!”

萧融心里烦躁得很,这跟屈云灭是什么想法根本就没关系,但他又不能把这实话说出口,更何况,他真正生气的点也不在这里。

他快速的说道:“大王这话说得真是轻巧,可彼时已经是大王的身后事了,他人的生死,大王就是想管也管不到了。”

屈云灭:“…………”

他是真生气了:“萧融,我救你一命你却要这样报答我是吗,这点小伤我自己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可在意的!”

萧融:“小伤?!若不是大王运气好,那人只是划伤了大王的腰侧,若伤到了大王的内脏,大王连坐在这的机会都没有了!”

屈云灭:“我不是运气好,我是躲开了!”

屈云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萧融突然愣了一下。

屈云灭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之前萧融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他说自己不记得了,其实他记得,就是在他去找那个弓箭手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破绽,如果他当时没有躲的话,那刀直接就能给他来个开膛破肚,他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才将致命伤变成了皮肉伤。

但正因为他躲了那么一下,那箭就朝着萧融射了出去,虽说没有射中,但那是他之后才得知的事情了,在萧融叫住他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贪生怕死害了萧融。

这或许也称不上贪生怕死,在战场上他永远都是一往无前的,他不需要照看别人、也不需要关注他人的后背,他只要杀敌、杀敌、一直杀敌就好了。

一个失误令他短暂体验了什么叫做铺天盖地的后悔,若不是萧融跟他闹别扭,这时候他就应该呆呆的躺在床上反思自己,至于能反思出个什么结果,他也预料不到。

这事他本不欲同萧融说,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太难堪了。

他低着头,不愿意再看萧融的眼睛,萧融却是在他对面愣了很久。

昨晚上萧融这么紧张有许许多多的原因,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成为害死屈云灭的元凶。

虽说屈云灭要是死了,自己也就死了,但萧融的关注点不在后者上,而是在前者上,他以拯救者的身份而来,怎么可以本末倒置,让屈云灭死在那样可笑的场景当中——两千私兵追杀狼狈的他们,屈云灭赶来营救他,结果死在官道上了,这要是被史书记录下来,能被后面的人笑上几千年。

萧融无法接受那样的局面,更无法接受自己成了罪魁祸首,这彻头彻尾的失败感,他一点都不想品尝一遍。

沉默片刻,萧融走到屈云灭身边,然后跟他隔着一拳的距离坐下:“此次遇险……的的确确都是我的责任,我自以为了解的够多,殊不知我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若昨晚大王没有来,今日的我就要背上几条血债,而我惧怕这一点。”

屈云灭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萧融双手撑着床板,他淡淡的笑叹一声:“不论是大王,还是那些保护我的将士,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我而丢了性命,我也不想欠下任何人的人情,我原以为大王是为了阻止那人伤我,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如今知道大王在关键时刻会选择自保,我心里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

说完了,他笑着看向屈云灭:“大王选择保护自己才是对的,因为大王必须坚信一点,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配得上让大王牺牲自己,保护大王、便是保护整个镇北军,因为只有大王在,镇北军才不会散。”

屈云灭神情莫名的看着他。

萧融被他看得心里一愣。

屈云灭缓缓张口:“我救你,在你心中,便是你欠了我的人情?”萧融怔了怔。

屈云灭又道:“所以不论是昨晚的暴跳如雷,还是今日的争执不休,都是因为你不想欠了我的。”

萧融张口,他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是当话涌到嗓子处的时候,他突然闭上嘴,再次开口之后,他便点了点头:“我已经在为大王效力了,若欠了大王的恩情,我恐怕无法还清。”

屈云灭听着他这善解人意的话语,头一次发现原来萧融说的话也能这么刺耳。

他挪开目光,神情产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但在重新抬头之后,他看起来又很正常了。

除了一瞬间丧失了和萧融交谈的欲望。

他脱了靴子,拿过一旁的木枕,他抿着唇躺下去,双眼也阖上了,他甚至用自己的胳膊挡着眼睛,语气淡淡的对萧融下逐客令:“我有些乏了,你也去睡吧。”

萧融依然坐在那个地方,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那只放在身侧的手,可能屈云灭都没意识到,他正紧紧的攥着它,指节有些微的颤动,似乎是正在缓解心中剧烈翻涌的情绪。

看了一会儿之后,萧融目光上移,看向因为屈云灭的动作而敞开的腹部。

作为一个舞蹈生,萧融会不自觉的去看所有人的肌肉线条,然后拿人家的和自己对比,屈云灭的身材应当是全天下男人都想要的那种,八块腹肌,充满了阳刚美和健康美,不过萧融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正在用目光数屈云灭身上浅浅深深的疤痕。

数着数着就数不清了,因为它们分布的毫无规律,每次数到一半,萧融就会发现自己数错了。

半晌,他收回目光,然后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掌心。和屈云灭不一样,他身上一个疤痕都没有,从小到大他受过最严重的伤是擦伤,摔在地上,掌心从柏油马路上擦过,那一瞬间钻心的疼萧融能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