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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山之?时, 天已?经有些?微微暗了,暮色云霞铺满天际,将原本湛蓝的天空染成了一片绚丽的橘红, 山下人家袅袅炊烟冉冉升起,原来熙熙攘攘的踏春人群也渐渐散去,李楹走?到一处乡间?小路时, 看到两棵柳树之?间?, 系着彩带和一个踏板制成的秋千,她不由停下脚步, 以前每年寒食节的时候,宫中都会竖起秋千架,嫔妃公主、宫婢女官,都会踏上秋千架荡一荡秋千,阿娘秋千荡的尤其好, 又稳又高, 她也不差, 在宫中那么?多人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崔珣看着她盯着那架秋千,问道:“公主是想荡秋千么??”

李楹点了点头:“三十年没有荡过秋千了,都有些?害怕。”

“我会接着公主的。”崔珣道。

李楹侧头看他,莞尔一笑:“那我就去啦。”

她走?到秋千架前,双手抓住彩带,踏上踏板, 然后?手臂微微用力,秋千就前后?摇摆起来。

崔珣站在她面前, 看着她秋千越荡越高,他起初还一颗心系在她的安危上, 生怕她会摔倒,但后?来,他目光不由随着她身?影移动,李楹今日上身?穿的是鹅黄色半臂短襦,下身?穿的是淡绯色笼裙,两臂之?间?缠绕着碧色纱罗披帛,每次荡起时,裙裾随着动作飞舞摇曳,衣袂与披帛飘飘若仙,腰上挂着的环佩叮当作响,笑靥如盛开的桃花一般娇妍动人,宛如天女下凡尘,崔珣想起,三?十年前,宫中史官正是在寒食节见到了永安公主荡秋千的模样,于是写下“永安公主,光彩动天下”的记载,这般风采,的确值得“动天下”这三?个字。

李楹越荡越高,她望着被晚霞染成橘色的天空,这一刻,她好像抛却了所有的心事,回到三?十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个被阿耶和阿娘宠爱着,没有任何烦心事的小公主。

她闭上眼睛,去感受那徐徐的微风,整个人似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天宽地广,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三?十年前,是这样,三?十年后?,还是这样。

天地无穷,而人生,须臾。

李楹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向?面前那个身?穿黑色鹤氅的嶙峋身?影,岩岩若孤松,萧萧若落木,她越荡越高,往前的时候,是离他很近,但身?体往后?荡去的时候,却离他很远,远到,都看不清他的身?影了。

他站在那里,孤孤单单的,好像天地间?,就他一个人一般,李楹忽想起那日,她对?崔珣说,如果真?的是阿娘杀的她,她会觉得世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她会自己去枉死城,等待阿娘寿终正寝她再?转世。

但如果查明,是阿娘杀的她,她真?的会毫无留恋去枉死城么??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迟疑了。

李楹握着彩带的手臂也渐渐没有再?使力了,她突然不想荡那么?高了,荡的高,是能看见云兴霞蔚,但是,会离他很远。

离他近之?后?,就不想离他很远。

秋千慢慢停了下来,李楹准备踏下踏板,但是大?概是太久没荡了,她下秋千时,没有站稳,整个人往前跌去。

崔珣及时伸出双臂,接住她,她整个人也踉跄跌到了崔珣的怀中,她抬起头,看向?他苍白如雪,又潋滟如莲的面容。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迅速离开他,只是仰着头,看着他,眼眸璀璨如星辰,崔珣也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却忽放开扶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平静:“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李楹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失落,她抿唇,垂下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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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即将?过去,渭河河畔,却仍旧喧嚣阵阵,十几个锦衣华服的贵族青年正围坐在一处高台前,看着台上两只斗鸡争斗。

寒食节游乐中,斗鸡尤为盛行,有人大?声喝彩,有人屏住呼吸,中郎将?沈阙端坐在黑檀案几前,举着金杯,饮着圣人御赐的烧春酒,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斗鸡。

两只斗鸡互相啄到羽毛纷飞,不一会,那只大?的斗鸡败下阵下,一个穿着深绿常服的六品官员抚掌笑道:“沈将?军,某赢了。”

沈阙父亲被封为沈国公,父亲病逝后?,他就袭了国公一爵,但他向?来不许人喊他沈国公,只许人喊他沈将?军,他面色阴沉,他瞧了眼仆人抱来的落败斗鸡,道:“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杀了扔渭河里去!”

仆人得令,便提起斗鸡的翅膀,那斗鸡似乎预料到大?难将?至,拼命挣扎,叫声凄惨,但还是被仆人咔嚓一下,扭断了脖子,然后?扑通扔进?了渭河。

那个赢了的六品官员见状,也讪讪坐下,坐在沈阙对?面的是黄门侍郎王暄和大?理寺少卿卢淮,卢淮不平道:“一只斗鸡,买来要数千文钱,而一户农家,辛苦一年,所得也不过才?数千文,输了一次就杀,未免太过豪横。”

王暄晒笑:“沈阙在太后?和圣人处获得的封赏,不亚于崔珣,他会心疼一只斗鸡?”

赏春宴仍在继续,高台上已?撤了斗鸡,改为教坊乐姬吹笙鼓簧,丝乐声声,但众人明显神色都有些?不快,卢淮厌恶道:“此人气量狭窄,人品低劣,更甚崔珣,要不是我叔父让我和他结交,这赏春宴,我是真?不愿意来。”

王暄也道:“卢相公向?来高风峻节,不知为何对?此人格外宽容。”

“他是圣人表兄,太后?外甥,叔父定然不愿得罪他。”

王暄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卢淮叔父卢裕民,最是两袖清风,嫉恶如仇,就算是李氏皇族,犯了律法?他也照参不误,而沈阙骄横跋扈,贪赃枉法?,在长安城几乎人尽皆知,他却从来没参过沈阙,真?是奇哉怪哉。

众人心中腹诽沈阙蛮横,面容皆露出鄙夷神色,沈阙捏着金杯,冷笑一声:“诸位,某晓得你们都是世家子弟,瞧不上某这个寒门乍富,你们瞧不上某,某也瞧不上你们,但当今圣人之?母,与某之?母,乃是骨肉至亲,圣人春秋正盛,往后?几十年,就劳烦各位,要继续捏着鼻子,和某这寒门相处了。”

沈阙这话说的狂妄,卢淮王暄等人都变了神色,卢淮几乎要拍案而起,还是王暄在桌下拽住他的衣角,他才?没有发怒,卢淮愤然道:“骄狂至此!这和崔珣有什么?分别?”

王暄道:“有分别。”

“什么?分别?”

“崔珣至少知道谁是给他富贵之?人,而此人,一边享受着富贵,一边憎恨着给他富贵之?人。”王暄摇头道:“此人能活多久,归结于给他富贵之?人,能容忍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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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春宴还在继续,沈阙饮下一杯烧春酒,眯着眼睛,看着台上乐姬吹笙鼓簧,有一琵琶姬格外美貌,手指轻拢慢捻,低眉信弹,她虽是低贱乐姬,但看向?台下官员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其余乐姬的谄媚讨好,好像她不是被人看不起的玩物,反而是她看不起这些?天潢贵胄,沈阙不由想起六年前,那个被他诱杀的天威军虞侯,明明是出身?寒族的卑贱之?人,在长乐驿时,却鄙夷的看着他这个天子表兄、世袭国公,他在明晃晃的瞧不上他,他知道为何他瞧不上他,因为他对?天威军主帅不敬,所以一个虞侯也敢不搭理他,可是一个虞侯,他也配?

沈阙问家仆:“那个乐姬,叫什么?名字?”

家仆道:“盛阿蛮。”

“盛阿蛮……”

那个天威军虞侯,也姓盛,他明明知道必死无疑,却还是拼了命的厮杀,身?上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直到重伤倒地的那一刻,还突然暴起,一刀差点砍断他的脖颈。

他惊魂未定,那虞侯最后?被他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死的时候,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但那些?砍死他的亲兵,一个个脸上还是不由露出钦佩神色。

他最讨厌那样的神色,一个虞侯,凭什么??这虞侯不就是想进?通化门为天威军求援吗,他就让他,无论当人当鬼,都进?不了通化门。

沈阙思及往事,他摇晃着金杯,喃喃道:“都姓盛?”

家仆吞吞吐吐,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将?军,她就是,盛云廷的妹妹。”

“盛云廷的妹妹?”沈阙一惊,他金杯都不由掉在了案几上,仆人赶紧擦掉洒掉的酒液,重新为他斟上一杯,沈阙却定定看着阿蛮,他忽冷笑了一声:“把那琵琶姬,带来陪我喝酒。”

正好一曲奏完,乐姬们准备退场,阿蛮却被沈阙仆人生拉硬拽,按着坐到了沈阙身?旁。

相比于席上投怀送抱的其他乐姬,阿蛮坐在沈阙身?边,身?体有些?僵硬,显然是不太情愿,沈阙将?金杯重重放在案几上:“不高兴?”

阿蛮忍气吞声:“不敢。”

“不敢就陪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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