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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烛父亲的小院,布局和裴观烛居住的并不相同,就是屋内,裴玉成也多是文墨字画,正堂入门便是一方八仙桌,并无什么神龛,只上方挂着一张牌匾,用清正的字体,写着‘清安居’。

但其实这些,夏蒹只是匆匆一扫便过。

因为她一瞥而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心中略微惊愕,便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先和裴观烛对裴玉成行礼。

“都起来吧。”

夏蒹听到一声淡漠的男音响在头顶,有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止一束。

她跟着裴观烛直起身。

八仙桌旁,坐着身穿一身粗蓝色锦衣的裴玉成,算起来,他如今大抵也即将到知天命之年,满头发丝全都高高束起来,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感觉,哪怕面上有些许纹路,腰板亦坐的笔直。

但夏蒹的视线,控制不住落在坐在八仙桌另一旁,穿一身白的少年身上。

“长兄,”他站起来,笑容极为灿烂,“我和父亲在这里等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云锦,”裴观烛站在原地,微微歪过头,面上的笑脸好似刻在面庞上一般,“你也回来了啊。”

“是啊,我实在想念长兄,原本父亲还说想要我在金陵留些时日的。”裴云锦站起来,绕过八仙桌,走到裴观烛的面前。

他比裴观烛矮上不少,个子只比夏蒹高个小半头,面庞生的与裴观烛极为相像,但又感觉处处都不像。

仿制品。

夏蒹看着裴云锦的脸,只有这一个想法,少年的脸便转过来,浅棕色的瞳仁儿与她对上。

“长兄,她便是夏表妹吗?”裴云锦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注视着裴观烛。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假般的活力。

“夏表妹......”夏蒹听到裴观烛喃喃,还没来得及抬起脸,便觉垂在身下的右手被裴观烛紧紧握住,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是啊,夏蒹是我的表妹来着。”

“这怎么了吗?”裴观烛看向裴云锦,他弯着腰,正正巧巧的,将夏蒹整张脸都挡住了。

裴云锦微顿,面上笑容明媚,“无事,只是之前便听闻过夏表妹的——”

“不要喊她夏表妹,听起来会觉得很不舒服,不是吗?”

裴云锦被打断,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但裴观烛的面上依旧笑容清浅,“云锦喊夏蒹嫂嫂吧?我和她,我们很快就要一生都在一起了,云锦应该喊夏蒹嫂嫂的。”

“嫂......嫂嫂。”

“好了,都快些坐下来吧。”

坐在八仙桌里侧的裴玉成到。

大家坐下来,一场谈话,几乎只为礼节周到,裴玉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父子三人,只说着前往金陵的路程是如何遥远,什么趣闻之类的八卦,从来也没有,哪怕裴云锦回话一直都十分积极,而且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和裴观烛的身上。

“好了,天色已晚,也都回去吧,云锦,你也回去吧。”

“是,父亲。”

裴观烛牵着夏蒹的手始终未松,他带着夏蒹踏下台阶,往前穿过月亮门,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呼喊。

“长兄,嫂嫂。”

裴云锦小跑过来,笑容明媚的,让夏蒹都怀疑他的脸回去便会僵住。

“怎么了?云锦。”裴观烛停下脚步,走到夏蒹身前。

“我想起我有件东西忘记送给嫂嫂,”裴云锦道,“是我从金陵沿路带过来的,想着若是在京师见到了嫂嫂,那么一定要送给嫂嫂当见面礼才行。”

跟随裴云锦的小厮从他身后过来,手里竟然抱着一方金鱼缸。

里面,金鱼荡尾,搅乱了金鱼缸底下的琉璃小珠,暗淡的光线照在金鱼缸上,裴云锦拿着它,就像是拿着一方璀璨的宝物。

“给,送给你,嫂嫂。”

他笑容明媚至极。

夏蒹些微迟疑,裴观烛便以上前一步,接过了裴云锦手中的金鱼缸。

“是金鱼啊,”裴观烛将金鱼缸高高举起来,从底下往上望,视线忽然垂下来,弯唇笑起来,“谢谢你,云锦。”

他这样的姿势,就好像即将要将金鱼缸砸到裴云锦的头上一般。

裴云锦面上笑容微僵,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夏蒹看见,裴云锦垂在身侧的两手攥的很紧很紧。

“但真奇怪啊,”裴观烛始终仰着头,看着金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为何要送我金鱼呢?云锦,你为何要送我金鱼呢?”

“这是送给嫂嫂——”

“不对,骗人,”裴观烛的眼睛始终盯着金鱼,“你明明是送给我的,为何要说谎话,为何?”

“明明云锦当年把金鱼缸扔到我的头上,”夏蒹身前,裴观烛将高高举过头顶的金鱼缸一点点拿下来,“我并不喜欢金鱼,云锦为何要送我金鱼,为何?还是同我挑衅么?你这些小把戏真的有够恶心的,你干脆直接去死吧。”

夏蒹呼吸一窒,忙上前抢过裴观烛手中的金鱼缸。

水面晃动,溅了她满手的水,夏蒹不顾,直接将金鱼缸放到裴云锦旁边的小厮手里。

“这个金鱼缸,我们不喜欢,我们不要。”夏蒹话语僵硬,牵住裴观烛的手便往反方向走。

金鱼缸里的水溅湿了他身上白色的衣料。

裴云锦的眼睛瞪得很大,适才的恐惧从他面上逐渐消退,他面孔变得僵硬,死死盯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紧紧咬住牙齿。

“二公子,这金鱼......”

裴云锦紧紧咬着下唇,水波晃荡,金鱼缸被他高高举起来,一声巨响,碎片砸了满地,金鱼在地上扑腾。

“死畜生,”恨意填满了裴云锦的眼睛,“竟也敢对我叫嚣——!”

*

一路无言。

夏蒹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想起方才经过,紧紧皱起眉。

——裴云锦。

裴观烛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对夏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哪怕是通过共梦,夏蒹都从未在裴观烛的身上了解过这个人。

但不用猜想,只凭方才的话,夏蒹就能猜测出裴观烛幼时肯定也受过裴云锦的欺负,但通过裴云锦方才一瞬间暴露出来的恐惧与惊愕,想必他没有想到裴观烛会这样暴露出情绪吧。

毕竟那之前,在梦中看到的裴观烛,其实一直都十分忍辱负重,虽然夏蒹猜想是他一直都没有太在乎过他人的欺负,这对当年的他说,大抵也算不上什么,只能说是类似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

但是如今的裴观烛已经不这样了。

木门被推开,裴观烛身上松松垮垮披着靛蓝色外裳进来,他面无表情的脸巡视一圈,漆黑的眼瞳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微微定住,面孔绽起一个清浅的笑出来。

“我要,换头上的棉布。”他指了指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