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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我不知道!”云山间内,早已乱做一通,裴云锦跪在院中,背负荆条,浑身发颤,他面上身上早已没一块好肉,娴昌一身宫装,在他面前大步过来又大步过去,她眼眶猩红,好似即将疯癫,忽然上前扯住裴云锦的肩膀来回摇晃,“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肮脏下作的手段!跟你母亲那个贱婢子一个德行!都是一个德行!”

“娘娘!”一旁有宫人急忙阻拦上来,“不能再打了,再打昏怕是醒不过来了!”

“你给我让开!”

娴昌紧紧抓着裴云锦的肩膀,眼中恨意,近乎想要吞食其皮肤血肉,“在哪?!到底在哪?!我的镜奴!到底在哪儿?!”

“在......”裴云锦抬起眼,忽然就笑了起来,“下......地狱了吧,娘......娘娘。”

“你——!”娴昌眼眶猩红,高高抬起手,正要一巴掌下去,裴云锦便被从后踹倒了。

天早已不下雪了。

但地面积雪不化不消,裴云锦跪趴在地上,脸上全都是血,他回头,看到了踹他的裴玉成。

“把他压下去,谁都别搭理他!别让他饿死了!等镜奴回来!还要压着他去给镜奴赎罪呢!”

“是,老爷。”

旁侧几位小厮听见话,忙搬过裴云锦的胳膊,将人往回拖。

裴云锦却一直都没转头。

他眼睛望着视线始终没落到他身上分毫的裴玉成面上,似祈求,也似悲伤,却还是被人压进了昏暗的佛堂。

“镜奴不会死的。”

娴昌抬起头,对裴玉成道,她早已将疯,面上完美无缺的妆容只是为了掩盖多日以来的疲惫不堪,裴云锦被压下去,她像是整个人忽然都没了主心骨,四下茫茫,只嘴里念叨,“那个孩子......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也弃我而去的,绝对......绝对不会的,我......我只剩下镜奴了,只剩镜奴了。”

*

木屋之外,大雪早已停歇。

裴观烛坐在阴暗的床榻里,漆黑眼瞳好半晌才眨动一下,他要下来,刚一动弹,却发觉双腿都没了力气,浑身都发疼,裴观烛手撑住床榻,因疼痛紧紧皱起脸。

“夏蒹呢,帝伽摩耶,就是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呢?”

“裴檀越别多动弹,”帝伽摩耶走过来,面上笑容始终清浅温和,墨青色的眼瞳看着他,“你招风寒严重,四肢都冻伤了,又因跌落峭崖——”

“夏蒹呢!”

帝伽摩耶与他对视片晌,“正在隔壁屋中修养,裴檀越勿要心急焦躁。”

裴观烛大口吸进一口气,又呼出来,反复多次,方才醒过来时他想起夏蒹不知所踪吓得喘不上气,到如今才想起呼吸。

帝伽摩耶在他身畔,始终一言不发。

“帝伽摩耶,我要见她,你带我去见她,”裴观烛抬起头看着帝伽摩耶的脸,见他不为所动,“我得在她身边,得在她身边守着她才行。”

“为何?”帝伽摩耶泛着墨青色的眼睛温和看着他。

“因她是我所爱之人,我要和她一直在一起,要守着她才行。”

帝伽摩耶看着他,好半晌,才招手喊一旁的小和尚,一起扶着裴观烛从床榻上起身。

仅仅只是搭住他肩膀,裴观烛便痛的吸气,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掉了一般,他紧紧皱着脸,赤脚踏到冰凉的地面上,“夏蒹,也会和我一样痛吗?”

“不会,”帝伽摩耶的声音响在身侧,“夏檀越受的伤较裴檀越比起要轻许多,只是夏檀越受风寒严重,与裴檀越相同,皆有半月未醒过一次了。”

“半月......”

裴观烛呐呐念叨着,眼睛往前,穿过一片小过道,他停在门槛边,定定看着前方。

屋内燃着火炉,点着熏香,白天的日头照上屋外积雪,惨白的光映进来,照在床榻上少女苍白的面孔上,她闭着眼,胸腔微微起伏。

仅此而已。

裴观烛看着她,却根本都控制不住,他身子没了力气,泪近乎是不可控制的溢满眼眶,裴观烛小声呜咽着,像是哭都怕吵到她,混着泪的眼珠直直看着她,声音都哭颤了,“她还活着,我没做梦,是吗?”

“是的,裴檀越。”

“呜......”他压着哭声,眼眶早已一片猩红,却想笑,“太好了,还活着......我的夏蒹还活着,太好了。”

帝伽摩耶和小和尚扶着裴观烛坐到夏蒹床榻旁的木椅上,裴观烛静静看着她,轻轻揽住少女的指尖,才想起身侧站着的人。

“帝伽摩耶,”裴观烛抬头看着他,“此次恩情,裴永生难忘,日后你若是有任何事需要裴家相助,哪怕是动用皇家人脉我们也会为你办成。”

帝伽摩耶看着他,温和的眸子弯起,轻轻摇了摇头。

“裴檀越,出家人行事,不求酬报,我会过来,只是算出裴檀越这金踝镯到了解开的时候,仅此而已,”帝伽摩耶说着话,自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金色钥匙,“此物,交予裴檀越,我师徒二人也该走了。”

“什么?”裴观烛拿着这把不足小指大的金色钥匙转过身,却动了身上疼痛处,“这就走......你要去哪儿?”

“我算出裴檀越到了该解开这金踝镯的时候,便来此为裴檀越解锁,”帝伽摩耶微微笑着,“如今,我师徒二人该继续为种下的因解果去了,此屋是荒屋,裴檀越与夏檀越养好病伤,便速速回该回去的地方吧。”

“我知晓了,”裴观烛看着他,微微皱起眉,“但我方才所说是真,帝伽摩耶,你救了我与我的命,”他紧紧攥住夏蒹的手,“日后,只要是你有用得到裴家的地方,哪怕是动用皇家人脉我们也会为你办成,这是裴给予帝伽摩耶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话,”帝伽摩耶声沉静,“哪怕是裴檀越身死后,也同样满足么?”

裴观烛看着他。

四下无声。

“自然。”

裴观烛浅浅笑起来,他面色苍白,眼瞳漆若夜,却亮如星。

“不知裴檀越究竟与何物缔结了性命之交易,你如今脉象絮乱,明显为将死之势,”帝伽摩耶停顿片刻,“不瞒裴檀越,本身按我天算,裴檀越该于夏季有必死之相,我不知你究竟与何物做了交易,”帝伽摩耶墨青色的眼睛看向床榻上的少女,又落在裴观烛面上,“但,还望裴檀越记住,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1】,贪恋一时之欢,日后必然会坠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坐在木凳上的少年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他的话,原本平若清寒水的面孔渐渐升起波动,却再未似初见,少年一脸血腥,面上神情麻木不仁,身上是不知对错,不知缘由,不知世间因果轮回的所谓天真无邪。

他如今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对错,知缘由,知世间因果轮回,也知爱,更知何为万劫不复。

但少年只是抬起头,笑弯了眼睛。

“纵万劫不复,我亦伴她生死不离,相伴永生。”

*

世界在下雨。

屋外是一片昏暗浓厚的黑。

夏蒹又回到了金陵城的小屋里,端坐在凳子上,看着屋外孤零零的井。

上次,也梦见了这个场景。

她跨出门槛,没打伞,走到井边上低下头。

井水满的几乎往外溢,深井里头有个人,墨发若散落的黑墨一般晕染在水中,面色苍白若冷玉雕刻,他闭着眼溺在井水里,夏蒹看见了他耳垂上的血红色耳珰,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黑衣。

【宿主,你很累吧。】

夏蒹没说话,只手放在井沿,低下头。

【穿书女荣华富贵比比皆是,哪怕是生在普通门第,也一生平安顺逐,宿主,其实你也很后悔,很憎恨吧,后悔当初为何打开了那本书,憎恨为何是自己要遇到如今种种波折,】系统的声音稍微停顿,【我如今,可以再给你一次,也是你我最后一次机会,我带你去其他世界,寻找一个类似绑定角色裴观烛这样的人攻略他,而非绑定性命,这样你我都会轻松很多,我也会保证之后能平平安安送宿主回去你的世界。】

“说完了?”夏蒹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只剩黑云的天。

【是的,还请宿主好好考虑。】

“我考虑个屁,”夏蒹第一反应,是笑,她身上早已没有伤痛,四面也并无风雪吹拂,但夏蒹还是笑的发抖,“荒唐,简直荒唐,可笑,不过也多谢你,”夏蒹笑叹出一口气,看着沉溺井中的人,“我在这很久之前,是后悔过,也憎恨过,但我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离开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他,”夏蒹手撑住井沿,膝盖也搭上去,溅上一片冰冷井水,她看着井中少年的脸,目光痴若坠缠丝,“我哪离得开他,他又哪离得开我?”

哪有人舍得放对方一个在这世间独活?

她俩,就没一个舍得的。

夏蒹说话,眼睛看着井里人,直接跟着他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