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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员似乎注意到纪元的目光,赶紧低头,下意识后退半步,甚至想做个礼。

纪元不敢置信,可又觉得荒谬。

身边的程亦珊低声道:“他是天齐国人。”

虽然皮肤,衣服,甚至头发,乃至语言,都是当地人的模样。

可他受到惊吓的时候,下意识想行礼。

程亦珊见过不少书生,手底下也有不少学生,这分明就是学生时带来的习惯。

前方的交谈基本要结束了。

商队说明来意,说自己想换些上好的珍珠,所以带着货物过来。

对方似乎信了,还松口气,说安排他们住下。

他们这里只有十几万人,没有专门的驿馆,提供住宿倒不是问题。

一切安排妥当,董家的人去谈买卖,他们这一行人则随意逛逛。

等大家都放松警惕,他们就能去出海口瞧瞧。

纪元跟程亦珊对视一眼,作为夫妇俩,自然被分到一个房间,他们俩还有话要聊。

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两人便要回去。

太子还咋舌:“不愧是新婚夫妇,感情就是好。”

董康也跟着笑:“就是,他俩天天在一起。”

说罢,董康似乎觉得,自己在太子面前好像太放松了。

谁料太子并不介意,还好奇道:“方才看你家领队谈买卖,并不说价格,而是低语,为何啊。”

董康拱手,陪着太子想闲聊。

董康熟知本地风土人情,也会一些这里的语言,也算走南闯北,他聊起来,太子听的十分满意。

另一边,纪元跟程亦珊匆匆回去,谁知道在房间里,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方才那个比独国的官员。

这个比独国见到纪元,又看到他身后的小吏,还有纪元夫人的婢女。

官员脸色变了变,还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纪大人,求您帮忙,饶了比独国的百姓吧。”

“能不能不要打我们!”

说着,他怕的直接哭出来。

他虽然刚开始不知道这一行人是谁,可他装作听不懂天齐国的官话,还是偷听到一点消息。

而且他也不是全然无知,从细微之间窥探出什么。

至于为什么张口就是纪大人,既有推测,也因为纪元的名字在西南一带太熟悉了。

连带他的长相都被人传开。

所以他直接赌上性命,前来一试。

让纪元等人惊讶的是。

这人说的话,竟然是天齐国的语言。

猜出他是谁,倒是不难的。

毕竟这人之前装作听不懂天齐国官话,肯定探听到什么。

纪元见过的人多,虽然这人的天齐国话已经说的有些生疏。

但从他的口音中,竟然听出一些熟悉的感觉。

“你是闽地人,闽地的书生?”

官员睁大眼睛。

纪大人真的无所不知!

也是纪元见过的人多,而且闽地语言有些特色,否则他也听不出来。

比独国官员忍不住道:“纪大人好耳力。”

“我已经离开家乡十几年,原本以为乡音都改了。”

见纪大人听出他的底细,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出于对纪大人的信任。

眼前官员,就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纪元跟程亦珊身边的人都值得信赖,大家把门一关,开始听比独国官员的离奇故事。

要说离奇,也确实离奇。

眼前的比独国官员,确实是闽地泉州人士,化远三十七年的秀才,名为焦航。

“那年我二十四,才考上秀才。”焦航道,“这个年纪在闽地才考上秀才,年纪已经很大了。”

闽地的科考压力也是出了名的大。

化远三十七年,那年十五岁的纪元都已经中了举人,第二年考进士了。

虽说不能跟纪元比,可天齐国各地,科举考生越来越年轻化愈演愈烈。

像这种考试竞争激烈的地方,二十四考中秀才,确实不会被期待。

可巧当年就是乡试年,焦航考中 秀才,同年继续考举人,结果可想而知。

焦航被邻居奚落,加上家中弟弟比他年纪小,却考上举人,又被家里笑话,万般苦闷之中,他只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一气之下,就,就要跳海自杀!

学生压力太大自杀,在现代不是稀奇的事,在古代也不是。

旁人看了,或许觉得矫情,但身处其中的人,却知道当事人心里的绝望之感。

程亦珊也宽慰过不少这样的学生,多半是因为,学习是他们唯一的事情,根本消化不良一时的情绪。

焦航说到二十四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道:“谁知道被附近的大渔船救下来,可他们已经出海,不能回去,我就跟着捕鱼了。”

但一个秀才,又不会捕鱼,就是个吃白饭的,好在他识字,能帮忙记记账。

可焦航渐渐发现,这一带的渔民也是会记账的,而且这渔船的账目更是简单,根本用不到他。

也就是看他力气活干不了,这才给他找了个差事。

当时焦航更痛苦了,万般无用是书生。

所以他又跳海了。

这次渔船走的远,海面空空荡荡的。

焦航觉得,他这次一定会死。

可再醒过来,人已经在比独国了。

两次命不该绝,让焦航甚至有些迷茫。

面对比独国的渔民,焦航更加迷茫。

可都跳了两次海,人还是没死,总觉得像是在说天无绝人之路。

在渔民家里的时候,焦航吃着咸鱼干,更是愧疚。

他在家里一边读书一边做工,还会被嫌弃。

在天齐国的渔船上,虽然在记账,可其实也是个多余的人。

这异国渔民家里又不富裕,他们甚至语言都不一样,自己还要吃白食。

不过很快,来自天齐国泉州靠海的焦秀才发现一件事。

这个渔民家里的渔网,总是出问题,好像是编织的手法不对。

按照泉州那边渔网的做法,就没那么容易毁坏,收用都方便。

焦秀才顺手帮了这个渔民的忙,改变一边渔网的编织方法,那渔民从迷茫到惊喜,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明显在感谢。

“我也没想到这地方如此落后,那渔网落后天齐国太多了。”焦秀才颇为不好意思,“之后部落找我,国王也找我。”

“我就干脆带着他们改进渔网跟渔船,不过我也是半吊子,可还是有点用。”

他留下来学了比独国的官话,又会天齐国的官话,帮了比独国的大忙。

算是比独国的肱股之臣。

纪元听着,心道这焦航是来扶贫了啊。

他这番奇遇倒是也有意思。

反正焦航在比独国还是比较开心的。

比在家中开怀。

焦航还颇不好意思:“在家里,我就是个吃白食的,没有什么功名,也没妻室。”

“秀才早就烂大街了,也不算什么。”

“可没想到在这,却是不同的。”

刚开始或许是为了感谢,之后因为虚荣。

可现在,三十六岁的焦航看着像是四十多,已经在这地方十二年了。

他对比独国有着深厚的感情。

国王人很好,他的儿子也很好。

“这里的百姓都很好,他们,他们经不过一场战争。”焦航哭着道,“比独国并未侵扰天齐国,还请纪大人说服太子殿下,说服李指挥使,放过这里的人吧。”

听了这些话,在场的人都有些触动。

也没人觉得焦航是天齐国人,所以这么说很不好。

因为焦航是真的在为当地人着想,他也愿意帮当地人过的更好。

他偷偷过来,只是为了给这些百姓谋求一条生路。

语言,文化,这些既重要又不重要。

说白了,无论哪里的人,想要的都是吃饱穿暖,这跟人种国家都没有关系。

比独国的百姓,只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

这种情感是共通的。

所以大家可以理解。

纪元的态度,也完全出乎焦航的意料。

焦航过来,做好了自己被当罪人的准备,也做好了自己被带回天齐国砍头的情况。

没想到纪元只是道:“我们过来,并非打仗。”

“天齐国不打不义之仗。”

真,真的?

不是打仗吗。

他以为清算到比独国了。

比独国的人根本没去骚扰天齐国!

他还觉得疑惑呢。

纪元也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太子开开眼界,却让比独国的人如此担忧。

正想着,焦航低声道:“那是不是想让这里的人成为新宁人?那我们能分占城稻种子吗?”

“我们十几万人都过去,可以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举双手同意!

打渔真的太苦了,要是能带着大家迁徙到更好地方,国王也不会反对的。

说句不好听的,做这种小国的国王,还不如天齐国一家富户过的舒服。

但他们中间有一个景国啊,那要怎么办?

纪元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飞地。

意思是隶属某一个地方管辖,但是跟这个地方并不接壤。

若能在这里建起一块飞地,把这里建设成真正的港口,不仅出海口有了,就连东西景国也不足为惧。

而且这里可以作为出海的补给站。

看着焦航一脸期待,纪元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焦航想的是,十几万比独国跟着他们去天齐国,纪元想的则是,让他们在这里建设成港口城市。

反正疆域已经在扩大了,真的不介意再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