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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长叹一声,忧愁道:

“这里离天京太近了,鲁平县也不完全安全。我已经脱手了马站,打算明日一早带着家人——哎,小道长,你去哪儿?”

老头喊了几声,姬萦也未曾回头。

“可惜啰!”

仿佛已经预料了姬萦此行是去飞蛾扑火,老头叹息着,抚摸身旁的老马。

“老家伙,这里待不住啰……”

……

白鹿山上,一队奇怪的人马正向着山顶的白鹿观蜿蜒前进。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年龄却有长有幼,分明?*?穿着军队统一的甲胄,却又个个丢盔弃甲。虽然隶属同一个阵营,彼此却泾渭分明,白肤黑发的是一队,头发剃得精光,满身刺青的是一队,剩下那看起来和汉人最像的,又是一队。

这是一支刚刚被人打散击溃的三蛮乱兵。

三拨人为首的三名头子走在最前,因彼此家乡话都不相通,三个异族人只能用蹩脚的官话沟通:

“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这小蹄子说谎骗了我们?”

还不待另外两名伙伴回话,走在最前头带路的小女冠已经吓得快哭了:

“我没有!白鹿观真的就在上面!”

“你若是敢骗我们,我就杀了你,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下酒!”那五官长得最像汉人,横肉中却又透着凶狠的匈奴人说道。

他的话倒也不全是恐吓。

毕竟匈奴的习俗之一便是吃战俘。尤以年轻肉嫩的小孩和妇女为上品。

匈奴的话直接将小女冠吓得哭出声来。

“说来奇怪,这汉女啊,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你看见她,就想把她狠狠弄哭……”黑头发白皮肤的朱邪部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恨的徐军……要不是他们,我们也不会到处逃跑,有家难回……这股怨气,老子一定要发泄在他们的汉女身上!”

“闭嘴!”剃着光头,连头顶都满是刺青的处月人脸色难看,用生硬的官话呵斥道,“打败仗,不是什么骄傲的事!”

“我管它骄不骄傲,反正汉人欠老子的,老子要他们的女人来还!”朱邪部人握着手中长枪,往空中狠狠一刺。

说话间,白鹿观的院门已经出现在乱兵眼前。

带路的小女冠颤抖得更厉害了,眼泪似乎挡住她的视线,最后几步,她走得跌跌撞撞。

门口扫地的小女冠早已看见这群不速之客,白鹿观只有每日清晨才会响起的钟声,在夕阳下浩浩荡荡扩散开。

明镜观主站在白鹿观门前,高耸的颧骨在冰冷消瘦的面庞上,比任何时候都要不近人情。

在她身后,是无数面露恐惧的女冠。她们有的年近五十,有的却只有六七岁大。都是无依无靠之人,被明镜观主收留才有个温饱。

明镜观主挡在她们身前,犹如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彩静,愣着干什么,还不回来?”

明镜观主冷眼看着把三蛮乱军带回白鹿观的小女冠,眼中只有严厉,并无责怪。

彩静本就内心饱受苛责,明镜观主的宽容,就像落在她岌岌可危心灵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内心羞愧再也忍耐不住,满脸悔恨道:

“是我贪生怕死,引来外敌,我无脸再苟活下去——”

“彩静!”

明镜观主变了脸色,向转头奔向三蛮的彩静抓去。

她的手什么也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处月人的长刀,毫不留情贯穿彩静的身体。

身后一片惊叫声,明镜强压下脸上表情,慢慢放下半空中的手。

“诸位是打定主意,要在道门清净之地犯杀戒了?”明镜观主沉声道,“难道就不怕祖师爷显灵,降下雷罚吗?”

那一刀穿透彩静的处月人大笑一声,甩掉刀上软绵绵的尸体。

“祖师爷?那是什么东西?配和我们的太阳神相提并论吗?”

明镜观主露出冷笑,甩动手中拂尘,冷冷道:

“无知者无畏。”

“死老太婆,你长得太丑,肉也太老,我劝你赶紧让开,不要挡了我们的乐子。爷们快活了,说不定能大发善心放你一条生路。”匈奴人不怀好意地笑道。

“一群在别处吃了亏,夹着尾巴逃跑的丧家之犬,也就只敢在弱女子面前狂吠。”明镜观主冷声嘲讽,“你们若真是条汉子,怎么不去找让你们丢盔弃甲的人报仇,要来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

“我们当然会报仇。”处月人首领狠狠咬着牙齿,“要不是你们汉人狡猾,我们骁勇善战的战士,不会失败!”

想起令他们溃逃至此的那场恶战,几个三蛮首领面色各自不同,但他们身后的普通士兵,却都无一例外露出死里逃生的后怕表情。

汉人草包将领那么多,却偏偏叫他们遇上了最为棘手的硬钉子,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男人,只用了一个调虎离山计,就让他们十五万三蛮将士瓦解星散,备受夹击。

他们这一支运气最不好,三万多将士,正面遇上追击的徐军,幸存下来的只有两百余人。

“老太婆,你若是再废话连篇,就算你的肉不好吃,老子也要把你活烤了——”匈奴首领怒声道。

“既然你们不信道,可信人能够乘鹤仙去?”明镜观主道。

“这岂不是大白天说笑?”朱邪部人断然否定。

“好——”明镜观主朗声大笑,毫不畏惧,“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世上有没有仙!”

明镜观主一脚踏出白鹿观,在空旷的地上盘腿坐下。

“你们,去把后院的柴火都搬来。”

“观主!”

“观主!”

女冠们纷纷大惊失色。

“快去!”

明镜观主厉声大喝,让女冠们明白她的决心。她们含着眼泪,搬出堆在后院的柴火,围绕明镜堆成一个圆圈。

那数百名三蛮乱兵,不信有人真能乘鹤仙去,竟也耐心观望,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看着柴堆高过明镜观主腰部。

“观主!观主……”

搬来后院最后一捆柴火的明奉道长,跪在明镜观主身前泣不成声。

观主盘腿坐于待燃的柴火中,就像坐在万法堂蒲团上一样平静。

“有甚么好哭的。明奉,你且记住,若我能吓退他们,你便组织灭火,继任白鹿观观主;若他们丧心病狂,依然不肯退却,你便带领众人点燃白鹿观,让女冠们藏进地窖。从今往后,你便是白鹿观新的观主。这些孩子,都交给你了。”

明镜观主吩咐完后事,闭上眼,淡淡道:

“点火吧。”

“今日,我便要乘火鹤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