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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以前——

姬萦与徐夙隐、居云在昆仑宫外的宫道上分别。

她答应徐夙隐去麒麟门,却没说是现?在就去。

要论在皇宫中抄近道,没人比她更为?擅长。

她朝着?问天阁径直而去,一路上?走的都是宫婢才知道的小径。她一边走,一边用最后的时间思考,如何处置她的生身父亲。

若不是因为?章合帝,母后不会死,大伯父不会死,山寨三千寨民不会死,她更不会沦落到天坑之中,以松针和根茎为?食,自然也不会遭受后来那一百零三针的酷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身的疑神疑鬼而致。

支撑她熬过天坑寒冬,地窖一百零三针的,是对章合帝的无尽恨意。

她必须亲手了结这份恩怨。

当两层楼高?的问天阁映入眼?帘,门外把守的三蛮士兵立即发现?了姬萦从宫道上?走来的身影。他们一边大声?示警,一边拔出武器向姬萦冲来。

姬萦步伐不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直到走入问天阁,与无数如临大敌,不敢贸然动手的三蛮士兵目光相接,那两名守门的三蛮士兵也追进了阁中。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阁中之人,四十?名三蛮士兵,二十?名弓箭手,还有一个藏身在暖阁内一脸惊惧地朝外窥探局势的章合帝。

一共六十?一人。

“人都在这儿了吧?”

姬萦慢慢合上?了门扉,又取下背上?的剑匣,拿出内里?的宝剑。她把沉重的剑匣抵在门上?,封住唯一的逃生之路,转身对众人笑道:

“那小冠就开?始了。”

无数三蛮士兵在恐惧的支配下怒吼着?冲来,哪怕是听不懂官话?的三蛮,也能?从本?能?察觉到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用重剑杀了贞芪柯的姬萦,若手中只有一把宝剑,还能?以一敌百吗?

姬萦用事实告诉他们,当然。

宝剑在她手中灵活转动,鲜血在空中飞舞,越来越多的三蛮涌了上?来,又越来越多的倒下去——二楼的弓箭手再也顾不上?敌我,在恐惧之中向着?姬萦射出了箭矢。

箭如雨下,姬萦旋身躲入阁下,看着?几名倒霉的三蛮士兵被友军的箭矢射中。

估摸着?箭雨停止以及再发的时间,姬萦穿梭于黑色的圆柱之间。

天京沦陷以前,问天阁是翰林们议事群策的地方,现?如今,却化为?人间炼狱。

一名三蛮红着?眼?睛大吼着?朝姬萦冲来,姬萦手中宝剑一挑,后者朝后仰去,一道血柱从喉咙上?喷涌而出,飞溅的血液跳上?周围数个三蛮的面孔。

当姬萦身上?的衣裙化为?沉甸甸的朱红,问天阁内剩下的三蛮士兵已经所剩不多,章合帝见?势不对,完全躲入了暖阁之中。

姬萦斩杀了最后几个三蛮,走入暖阁,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章合帝重新拖了回来。

章合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别杀我,别杀我——徐籍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能?给你更多!”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却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几缕爬窗时候蹭落的斑白头发,老?而无力地垂落在惊惧不安的面孔前。

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哪有丝毫相似?

这真的是那个随口一语就令她失去一切的罪人吗?

他还配得上?她的憎恨吗?

姬萦手中的剑尖指着?章合帝的喉咙,只要她心念一动,她的亲生父亲就会以死谢?*?罪,但事到如今,她个人的私仇已经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大夏即将一分为?三,而今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杀了章合帝,虽然可以避免二皇裂夏,三蛮趁机崛起的未来,但却会让她将致命的把柄送到徐籍手里?。即便是杀光所有知情人,亦或永世藏起夏室公主的身份,也都各有弊端。

杀章合帝,从长远以及她个人而言,已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杀,天下就会陷入百年的纷争和战火。

由徐夙隐去杀,似乎已是这个死局中最好的一种选择。

那些本?该她去承担的骂名和抨击,都将由徐夙隐一人承担。而她,只需表面与徐夙隐割席,便可尽揽功成后的赞誉和美名。

但她真的能?够闭上?眼?睛,放任那清风霁月的贵公子为?了她染上?一身污秽吗?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她厌恶地看着?在她的剑尖下恐惧颤抖的章合帝。

章合帝看着?姬萦眼?中那抹熟悉的不驯和轻蔑,忽然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重的心跳声?。

某种恐惧堵住了他的口鼻,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的法号叫明萦?那你的本?名叫什么??”他问。

她只是依旧用那种像看脚边秽物的眼?神看着?自己,丝毫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孩子已经死了,玉牒上?的三公主已经被划去,一个早已死去的幽魂,怎么?可能?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算她当年侥幸逃脱,按照常理,又怎敢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为?阳,月为?阴,阴阳颠倒……女姬天下。”

钦天监监正在他万寿节那日作出的谶言还历历在目,如果那孩子真的没死,如果谶言是真的……

“你是姬萦吗?”他颤声?道,“我的女儿姬萦?”

如果谶言是真的,这或许就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章合帝一改先前畏惧的姿态,激动地靠了过来,想?要用双手去触碰姬萦的身体——

在那之前,锋利的剑身刺进了他的身体。

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染血的剑尖,又震惊地看向身前神色不动的姬萦。

“为?……什么?……”

姬萦拔出宝剑,冷冷地俯视着?章合帝。

“这一剑,是替母后刺的。”

章合帝面色惨白,捂着?受伤的身体想?要躲藏,但身后只有厚重的墙壁。

“不……别杀我,难道你不想?知道谶言是什么?吗?”

姬萦无动于衷。

“这一剑,是替大伯父和三千寨民刺的。”

又是一剑刺中他的身体,新的鲜血涌了出来,让明黄的龙袍变了颜色。

“你杀了我,你就是弑父弑帝的千古罪人!姬萦!你这个孽种,谶言果然是真的,你到底为?什么?没死——”章合帝在濒死的恐惧中大叫着?。

“最后一剑,是为?我自己刺的。”

姬萦的剑尖抵上?他的心口,但在最后时分,她如此前一样,避开?了要害。

宝剑深深地刺入章合帝的身体。

“你不配为?夫,不配为?父,更不配为?皇。”

“从今以后,便如猪狗一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吧。”

姬萦打晕了受伤的章合帝,在满屋尸首中寻了个跟章合帝身体特征差不多的,调换了两人的外衣。又依照龙袍上?的破口,在那具匈奴尸体上?依样刺了三剑。

她扯下问天阁里?的纱帘,将烛台和香薰炉里?的油倒在伪装成延熹帝的匈奴尸首身上?,令火焰顺着?纱帘蔓延。

做完这一切,她把靠在门前的剑匣拿进了暖阁,掏空了里?面的隔层,将昏迷不醒的章合帝塞了进去。

除了杀和不杀,她还有第三种选择。

天京光复,是三蛮叛乱之后大夏迎来的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虽然可惜的是章合帝殒身在战乱之中,但除了让大夏百姓仇恨三蛮的理由多了一个,青州皇宫里?的延熹帝夜里?能?睡得安稳些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当天晚上?,天京皇宫整夜长明,鼓乐不断,金銮殿成为?大军论功行赏的地方。

一架马车从果子巷悄然驶出,水叔在夜色中离开?天京。谁也不知道,本?该“殒身”的章合帝,手脚被缚,嘴被堵住,只能?在马车中绝望地以头撞车。

水叔坐在车头,一路扬鞭疾驰。

五日后,马车抵达高?州白鹿观门口。头戴斗笠的明镜院主在女冠的簇拥之中走出观门,白纱在风中摇动,模糊的是她脸上?被烧毁的狼藉,不变的是她依旧冷硬坚定的神情。

水叔拿出姬萦所写的亲笔信,双手呈给这位在对抗三蛮的暴行中烧毁了面容的女观主。

明镜院主看完信中内容,目光转到马车上?,就如当年答应江无源的请求时一样,虽然面露恼怒,言语冷硬,但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援手。

“罢了,罢了!她在信中既把利害说得这般清楚,我若再是拒绝,岂不是苟且偷生、不忠不义的小人吗?我早便知道,她是个麻烦!”

水叔松了口气,本?来准备好的无数说辞都不必再多费唇舌。

“还有这个,是姬萦托老?夫转交观主的。”水叔拿出当日姬萦从明镜观主身上?偷来的度牒。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的明萦观主四字给气笑了。

“这改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还我又有什么?用?让她在外谨言慎行,莫给白鹿观丢脸便是。”

明镜转身返回院中,走了几步,中途停下,回头瞪向水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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